谢晚桃倒也不推拒,微微一笑便依言走了进去,朝四周打量了一眼,见除了熊氏之外,只有谢杏在屋里,便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我二伯和三郎哥不在家?”
“他俩进山去了。”熊氏热情洋溢地将她让到桌边坐下,殷勤地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手中,“四丫啊,吃早饭了没有?二伯娘这儿的包子是你奶奶特意另给做的,馅大,肉多,咬一口那叫一个香啊,咋的,要不要尝一尝?”
谢晚桃接过她递来的茶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淡淡笑着道:“不必了,我是专程来向二伯娘道谢的。”
“哎哟哎哟,看你说的,啥谢不谢?咱不是一家人嘛!那你要遇上了困难,我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这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我肯定……”
熊氏的话没说完便突然住了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晚桃的手。
那只纤小柔嫩的小手之中,虚虚握着一块碎银子,看上去足有一两重。谢晚桃将银子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咯嗒”一声脆响。
“哎呀,四丫你看你……真是太客气了!”话虽这样说,熊氏却立刻劈手将那块银子夺了过来,先凑到眼前好好瞧了瞧,又用牙齿咬了咬,然后宝贝似的忙不迭掖进腰间。
实在怪不得她眼皮子浅,这点钱,在大富之家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住在深山之中的老谢家来说,几乎能抵得上大半个月的口粮。谢家的几个儿子儿媳妇又都是没有任何零花的,这一两银子,能买多少好吃的东西啊!
谢晚桃将她的动作反应尽收眼底,抿唇微微一笑:“无论如何,二伯娘和三郎哥昨天都帮了我的大忙,若不是你们,恐怕这会子在后院跪着的那个就是我了。你们的这份情,四丫自然没齿难忘,这点钱,不过是我的小小心意罢了,二伯娘千万不用跟我客气。”
几年之前,谢晚桃曾经将鸡窝旁的泥巴加进月饼之中,惹得谢老爷子雷霆震怒,也正是因为如此,昨日,在看到早桃在鸡窝旁挖泥巴之后,谢晚桃当即便提高了警惕,来到东厢房,寻了熊氏相帮。接下来那鸡飞狗跳的一幕,完完全全是一场戏。
无论是熊氏在炕上一边叫喊着肚子疼,一边打滚儿,还是三郎在厨房中言之灼灼地对早桃进行指控,皆是谢晚桃事先所安排。至于熊氏吃下去的那个饺子,也是谢晚桃趁早桃不注意,偷偷搁进盘子里的,其中并不曾混杂一丁点泥巴,为的,就是要让熊氏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事情闹起来,使早桃做的一切,在全家人面前无所遁形。
与平日里唯唯诺诺,让人看不清心中真实想法的邓氏相比,熊氏这样唯利是图又头脑简单的人,无疑是是更好操控的。只要在不伤害她利益的前提下,再给她一点甜头,无论你让她做什么,她都会二话不说地立刻答应。这种人,当然称不上牢靠,更永远不可能让人将后背放心地交给她,但很多时候,摆在面前的银钱往往比亲情、血缘、承诺更加直接有力,往往也更容易让人屈服。
事实上,谢晚桃不是没有给早桃留机会。她事先吩咐过熊氏从那一盘饺子里另外拣两个,仔细闻一闻,若是没有任何异样,那么或许这只是一场误会,事情也便没有必要闹将起来。她在厨房里始终关注着上房的动静,熊氏这边厢扯起嗓子一喊,那一头,她和三郎也便立即“开打”,因为有三郎这个绝不会伤害熊氏、更与谢晚桃关系万万称不上好的人证,早桃便是百口莫辩,绝对无法逃脱惩罚。
很可惜,最终,早桃还是让她失望了。
“四丫,四丫?”熊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晃。
谢晚桃回过神来,毫无诚意地笑道:“昨日我打了三郎哥一拳,今儿还没见着他,想必脸上肯定是青了一块儿吧?真是对不住得很。”
“哎呀呀,别说那见外的话,他一个壮小子,还受不住你这一拳?放心放心,没事的,啊?”熊氏赶紧摆手,偷偷朝她脸上看了看,有点结巴地问道,“四丫啊,你别怨二伯娘多嘴,你和三丫这究竟是咋回事?你俩感情不是最好的吗,怎么现在……还有,你这钱是打哪来的啊?”
谢晚桃轻飘飘睨她一眼,唇角微翘笑得一脸无害,然而甫一开口,声音却冷得似冰:“二伯娘,容我这当侄女的劝你一句。不该问的事情就不要问,不该说的话,也最好一个字都别漏出来。你赚钱的机会还多得很,若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富余一点,就管好自己的嘴,否则,从今往后,你别想再从我这儿拿到一个子儿,听懂了吗?”
熊氏闻言便是一怔,紧接着立刻抬手往自己的嘴巴上拍了一掌:“瞧我这张贱嘴,该打,该打!我往后再也不会多问一句,我这人向来是最有分寸的,该说啥不该说啥,我心里门儿清,一个字都不会给你透露出去!四丫你就只管把心揣回肚子里,啊?哈哈哈!”
谢晚桃嘴唇一抿,冲着二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熊氏立刻会意,当下点头如捣蒜:“杏儿和你三郎哥也都是可靠的,这事除了我们娘仨,绝不会再让第四个人知道,哪怕是你二伯,我们也不告诉!谁会跟钱过不去,你说是不?”
她一边说,一边慌忙拽了自家闺女一把,努嘴催促道:“快给你四丫妹妹表个态,好让她放心哪,快说!”
二丫虽不情愿,但她娘是这样的态度,她也无法可想,只得嘟了嘟嘴,冲着谢晚桃点点头:“妹妹不用担忧,我不会说。”
谢晚桃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撂下一句:“那便多谢了。”转身出了屋子。
熊氏跟在她身后追了两步,殷勤地道:“这就走了,不多坐一会儿?二伯娘这儿还有点心哪……”
从熊氏他们的屋子离开,谢晚桃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姐妹相斗,看似不过是两人之间的事,但总免不了寻求他人的帮助。前世婆家财力雄厚,银钱对于她和早桃来说并不是问题,因此,那时两人便各自招兵买马,可谓是出尽了手段。而如今,她手中握有卖活取麝香方子挣来的一百九十两银子,早桃却几乎可以称得上一文不名,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似乎占了先机,而早桃,却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她并不担心早桃会对自己做什么,她也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只是心中难免觉得难过。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在这一场重生之中保护好她和早桃之间的姐妹情,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无论是谁笑到最后,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
她心中烦闷,却又不能与任何人细述,索性出了院子,直直去到半山腰。
上午,阳光正好,陆沧的院子照例是门户大敞,里面的房门却是虚掩着。谢晚桃在这里是来往惯了的,也不敲门,直直便冲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就大声嚷道:“陆大个儿,我真是……”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出来,就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屋子里除了陆沧,还有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
“啊,你有客人?那我先不打扰你。”谢晚桃虽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转身就往外走。然而陆沧却一步赶上来抓住了她,微微笑着道:“跑什么,人家原本也是为你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