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罗老头和姚氏就要为这个争起来,罗天都赶忙捧着小碗喝了一口,道:“爷爷,我喜欢吃奶奶做的南瓜粥,好吃。”
说完仿佛怕他不相信似的,又埋头猛喝,不一会儿,一只小碗就见了底。
“乖孙,爷爷明天给你买糖吃。”
因为这段不愉快,一家人都只是低着头,默不做声地吃饭。
吃完饭,姚氏对着罗白宁使了个眼色后,就板着脸捡碗筷,方氏和罗名都要帮忙,都被她拦住了。
方氏忙了一天,累得浑身都快要散架了,见婆婆不让她帮忙,也不坚持,拉了罗天都去洗澡;倒是罗名都,瞅着空子先到屋前堆垃圾的粪坑,用脚趴了趴,看到烂菜叶跟灶灰底下露出几块碎蛋壳。她也不吭声,扭头往灶屋方向跑,绕过柴火棚,站在窗子下,踮起脚尖,看到屋子里姚氏揭开锅盖,端出一碗嫩。嫩的蒸鸡蛋,递到罗白宁手里。
“快点吃,吃完我好捡碗,省得屋里的那几个讨债鬼见了又说闲话。”
罗白宁没吃晚饭,肚子正饿得慌,接过碗,也顾不得烫,忙忙地拿勺子一口一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忘奉承道:“娘,还是你对我最好,爹现在只知道骂我。”
“你爹他呀,心都长偏了。”姚氏恨声道。
不一会儿,一碗蒸鸡蛋被罗白宁吃得干干净净,觉得肚子还没吃饱,看到锅里还扣了一碗,便伸手去端,被姚氏一把打了下来。
“那是给你哥留的。”姚氏没好气地道,“碗柜里还有粥,你自己去盛。”
罗白宁撇了下嘴角,看着锅里的蒸鸡蛋还有点恋恋不舍。
罗名都看到这里,不声不响地爬下柴火垛,也去了里屋洗澡。
罗天都洗完澡,蹲在院子里帮方氏洗衣服的时候,罗白翰回来了。
和罗白宿不同,罗白翰长得很像姚氏,皮肤有点黑,细眉窄眼,鼻子是和罗老头一样的驼峰鼻,鼻梁有些发青,走出去一看就知道是老罗家的儿子;罗白宿却生得眉目清俊,看上去很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姚氏和罗老头长得都很普通,罗白宿顶着那么一张脸,真有点鸡窝里蹦出个凤凰蛋的感觉。
罗天都一开始也十分惊讶以罗老头和姚氏的基因,居然生得出罗白宿这种相貌的儿子,让她着实感叹了一回遗传基因的神奇,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爹罗白宿并不是姚氏亲生的。
当年姚氏因为嫁进罗家七年,连蛋都没有下一颗,才由老太爷做主,买了个逃难的外乡女人借肚子,生下了罗白宿。罗白宿从小就长得漂亮,白白嫩嫩的,十分招人喜欢,可是姚氏对着他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原因就是他长得太像那个女人了,但到底耐不住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姚氏对罗白宿也算细心照顾。
可是好景不长,罗白宿六岁的时候,肚子一直没动静的姚氏居然有了身孕,隔年生下了长女罗白秋,这个时候,姚氏心里就有了想法。
以前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没法子生孩子,这才养着罗白宿,现在既然生了一个,虽说是个女儿,只要能生,谁能肯定她生不出儿子来?人心都是偏的,就是同母所生,做大人的还有不公平独偏心某一个的事,更何况罗白宿还是别的女人养的,姚氏虽没有明着打骂虐待,但平日里冷言冷语自是少不了,在吃食衣物上也更加苛刻。最后还是老太爷看不过眼,将罗白宿接了过去自己养着,又自掏钱送罗白宿进学堂,尽量让他少在姚氏跟前凑,不碍她的眼。
罗白宿也争气,十四岁那年考了秀才,罗老太爷又做主替他结了一门亲,隔了两年娶了方氏进门,方氏进门的第二年就怀上了,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太爷一高兴多喝了几杯,回家磕了一下中了风,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就去了。
罗老太太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老爷子一走,姚氏把持了家里的大权,被公公压了半辈子的姚氏这才扬眉吐气了一回。
那个时候罗白秋十一岁,罗白翰九岁,罗白宁都三岁了。姚氏自己有孩子,还是三个,自然想把罗家以后交到自己孩子手里,这个时候,姚氏看罗白宿两口子就十分碍眼。
姚氏一想到罗白宿的来历,心里就憋屈。要不是当年老家伙硬逼着罗老头找了个女人借肚子,现在也不会有罗白宿出来和自己的儿子争家产。尤其是罗白宿这几年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女人,这简直就像是埋在姚氏心里头的一根刺,拔又不能拔,时不时蹦出来刺她一下。在姚氏心里,只有罗白翰才是老罗家的儿子,罗白宿就是罗老太爷不满意她这个媳妇的证据,因此姚氏对罗白宿两口子一直不冷不热,连带的两个小孙女也不怎么热络。
罗天都也是后来才慢慢明白这其中的恩怨,难怪姚氏一直不喜欢她们这一家。她想,要是她也不会喜欢,毕竟哪个女人能大度到看着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顶着一张神似那个女人的脸,日日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那不是时时拿针戳她的心窝吗?
以罗天都的想法,这样的一家人,还要天天凑在一起,住一个院子,在一个桌上吃饭,每个人心里都憋得慌,不如各过各的自在。但是这个家里,从罗老头到姚氏,再到罗白宿和方氏,都没有人一个人提,她是个小孩子,是没有话语权的。
姚氏听到外面的动静,从灶屋里出来,看着罗白翰刚下了驴车,道:“先生还是这么客气,十多里地,还套了车送你们回来,快进屋喝口水。”
罗天都听了只是撇嘴。
这个时候天色暗了,老人眼睛又不太好,一时没有看清,以为是镇上教书的先生安排的驴车,她却是认得那个驾车的是十里集的车把式老钱,平日里种地,农闲时也会帮忙送人送货,赚上几文钱。
罗白翰见老娘认错了人,有些尴尬。
“娘,这是车把式老钱,专程送我回来的。”说完转身拿了两文钱给老钱,打发他回去了。
罗老头换了衣服出来,刚好听见了,瞪了小儿子一眼:“你一个大男人,又没有包袱重物,还坐什么车?乱花钱!”
罗白翰不以为意地道:“我如今考了秀才,将来是要考功名做官的,总不能和别的庄户人家一样,出门靠两条腿走路,掉了身份。”
“考功名做官?你以为功名是那么好考的?官是那么容易做的?十里八乡的秀才那么多,要都能做官,还轮得到你?”罗老头平日最恨他这副轻狂样,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大早几年就考了秀才,不是一样天天种地,哪里像你一样,以为考了个秀才就当老爷了,地也不安心种,赶明儿你也别读书了,跟着下地,免得将来书没读成,地也种不好,到时你要全家人跟着你一起喝西北风去?!”
罗白翰最讨厌被拿来和他人比,顿时不耐烦地道:“爹,跟你怎么也说不清,我要去读书,好准备明年的秋闱。”说完,背着手,迈着老爷步子,就是那种带点外八字的走路姿势进屋了。
罗天都听到这里,心里一动。
她爹罗白宿也是个秀才,岂不是明年也要去参加乡试?虽然他现在跟个寻常庄稼汉一样,日日蹲在田地里伺候庄稼,半句不提秋闱的事,可是只要闲时,总能看到他捧着书温书,有好多次,她半夜醒来,还能看到外面的房间里传出微弱的灯光,然后第二天,就会听到姚氏抱怨家里的灯油又少了。
她肯定罗白宿心里还是想走科考这一条路的。
她在心里默默算着,乡试是在省城贡院举行,从秋水镇到省城,用走的就得大半个月,盘缠就要不少,再加上吃喝住宿,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最重要的是,万一罗家祖坟冒青烟,罗白宿真的考上了,还有来年的春闱,那可是要去京里,取了进士,还要等着选官,样样都要费钱钞。
一趟趟算下来,罗天都只觉得满眼都是白花花的手伸过来冲她要钱。
要上哪弄钱去?这还真把她难住了。
她们家现在一共就十六亩田地,十亩良田种的麦子,还有六亩薄地则种了红薯玉米高粱等作物,这里生产力水平又不高,化肥农药什么的基本没有,有害虫也不过是用土法子治一治,产量普遍都很低。遇上年成好的时候,一亩田能产出一、两石的粮食,这已经算是丰收了,年成不好,也就是几十斤左右,更糟一点,颗粒无收的时候也是有的。她们家因为有罗白宿和罗白翰两个秀才,少交了不少的税用,田地伺候得精细,每年把收的麦子卖了换成钱,再换些粗粮对付,一年下来还能省下几个钱,要不然家里这么多人,糊口都成问题。
最为重要的是,田地里的产出都攥在奶奶姚氏手里,一心留着给二叔的呢!在她看来,就算以前家里有几个钱,现在估计也用得差不多了,她爹真想参加科考,指望姚氏是不成的,还是得自己来想办法。
前世她也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朝九晚五,混个温饱,突然来到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皇权时代,要怎么赚钱还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更何况,她现在也太小了,才五岁,就算真想做点什么补贴家里,也没有人会支持。
她深深地忧郁了。
晾完衣服,她跟着方氏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