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白宿去镇上做小工才做了大半个月,当初说好了,头三个月是没有假的,按理罗白宿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来,罗天都心里有些疑惑,正想要问什么,三叔公却扯着罗白宿进了堂屋。
老族长对着罗白宿就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什么也不问,劈头也是一顿臭骂:“堂堂的一个秀才老爷,什么不好做,非要自堕身份去做小工,我们罗家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你是读书人,焉能为五斗米折腰?你这么做,不是打了我们整个罗家村的脸吗?”
“你自己看看,这秋水镇十里八乡,除了我们罗家村,哪里能一家同时出两个秀才的?”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爹娘,你的妻儿多想想。”
老族长越骂越气,只觉得这孩子真是鬼迷了心窍,就为了一个月一百多个大钱,丢了读书人的气节,毁了一辈子的前程,骂完了罗白宿又骂老罗头。
“你这个做爹的也是老糊涂了,大郎有出息,你也跟着有体面,这个时候不让孩子安心读书,还放任他在外面乱来,真真是气煞我也!”
他做了一辈子的童生,考了一辈子的科考,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便把一腔科举的心思都放在后辈身上,当初罗白宿和罗白翰中秀才的时候,他是最高兴的,直呼罗家祖上积德,如今罗白宿这根好苗子眼见得要走到歪路上去,他心里急啊!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罗白宿从歪路上给扭回来!
“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你们再敢拾掇着大郎去做那些下贱的勾当,我先拿拐杖打死你们,省得你们来害我家的子孙!”
里正和三叔公连连点头,直呼再也不敢了。
老族长这才满意地点头,对着罗白宿语气和缓了不少:“你也不要多想,安心读书才是正经,只要考个功名回来,以后要什么没有?你是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风骨,怎么能为了那几个小钱,自毁前程呢?”
罗白宿闷不吭声,没说好也没有反对。
老族长发了一通脾气,还动手打了人,这会儿也有些精力不济,又劝说了几句话,嘱老罗头一家和睦过日子,便拄着拐杖回家了。
老族长的意思是让罗白宿再回去像没分家以前一样,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
对于老族长的这个决定,罗家老小几个,除了罗老头,几乎都不同意。姚氏好不容易才将罗白宿赶出去,自是不肯再让罗白宿回来争家产,碍她的眼;罗白宿也不愿意再回去看姚氏的脸色过日子,两人都没沉着脸没有说话。
罗白宿送走了老族长,想着镇上的那份小工肯定不能去了,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只得一脸悒郁之色地回到屋子里。
罗天都本来跟在方氏旁边在院子里烧火,房子又不隔音,堂屋的说话声她听了一清二楚,这个时候也沉着脸。
她知道老族长也是一番好意,可是姚氏和她们一家不睦,已经到了连表面上的和睦都无法维持的地步,罗白宿这才强烈要求分家,她们如今几乎是净身出户。一家四口就等着罗白宿的这份小工过活,如今被老族长一搅和,硬生生地被断了生计,而且照老族长的意思,罗白宿再去镇上找活干肯定也难,这个冬天一家四口还不知道吃什么!
这一回老族长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她还是要尽早想办法赚点钱,把这个冬天先熬过去才是。
罗白宿把得的工钱一五一十地交给方氏,方氏数了数,八十个大钱,叹了口气,想着这还是罗白宿成亲后,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便不再说什么。
罗白宿也不想方氏太担心,看着家里又是白米又是猪骨头,问了句:“这是哪里来的?”
他知道家里是一个钱也没有的,只道是方氏去借了钱买的这些吃食,心里还有些埋怨方氏不会持家,这个时候了还乱花钱。
“名都自己攒的,买来给小都补身子。”
一听是孩子攒的钱,做爹的就不做声了。两个孩子跟着他们夫妻俩,平日里一顿好吃的都没尝过,一时又想到,他这些年日日辛苦劳作,分家出来手边一个钱没有,竟连个孩子也不如,心里苦涩难当。
罗天都如今的心思全放在了做米粉上面,她估摸着碎米泡了这许久,应该泡好了,便对着方氏道:“娘,去把石磨洗干净,咱们把这碎米碾成粉吃。”
“今天先煮粥吃,娘明天再给你买白面好不好?”方氏如今对着罗天都连重话都不想说一句,只觉得这孩子真可怜,长这么大,白面都没有吃过几回,居然意想天开要把碎米碾成面粉来吃。
罗天都可不想让这几斤碎米被方氏煮成了粥,她只好使出小孩子卖萌的手段,缠着方氏撒娇:“娘,咱去磨成粉来吃吧,好吃!”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似的,还重重地点了下头,弄得方氏好笑又辛酸,也不再坚持,果真去打了水把院子里那个小一点的石磨洗得干干净净。
反正碎米碾成面了也一样能煮着吃,还容易熟省柴禾。
于是换罗名都去烧火,方氏拿了把小勺一小勺一小勺地将碎米从石磨的孔里装进去,罗白宿去推磨,泡得松软的碎米被石磨碾成浆汁,流到盆里,雪白雪白。三斤碎米全部磨成米浆也没有多少,不过多半盆。
方氏端着米浆放到锅里去蒸。蒸米粉的时候,罗天都再次指使罗白宿去洗罗家很少用的大石碾,还叮嘱老爹一定要洗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方氏嫌这孩子太麻烦,可是大半个月一直在外的罗白宿却乐得被孩子指使得团团转,果真挑了水将石碾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洗得干干净净。
石磨洗干净了,米浆也蒸熟了,罗天都让方氏把蒸熟的米团拿出来放到石碾下压平。
“这孩子怎么这么麻烦?粮食可不是给你拿来玩的!”忙了一上午,方氏也有些不耐烦,只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麻烦了,吃个碎米也要又蒸又磨的。
罗白宿心里自觉对孩子有愧,再说只不过是麻烦点,反正到最后也是吃,便让方氏去歇息,自己将米团用石碾压平了,然后取出来切成块,再放到锅里重新去蒸。
手工制的米粉基本都是靠石碾压,罗天都怕做出来的米粉不够韧,便多蒸了一道,三蒸三碾,才算正式出笼。
这个时候蒸出来的还是米团,因为没有出条机,罗天都让方氏将米团分成一小团一小团,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米片,然后再切成小指宽的长条,做成宽粉;这个时候方氏的手艺就体现出来了,她擀出来的米皮又薄又均匀,罗天都用手摸着就很满意。
切出来的宽粉过一下开水,再捞出来盛在竹筛里晾晒干,便可以食用了。
一家人辛苦一天,才把三斤碎米蒸成宽粉。如果是用机器制作,平均三两白米就能蒸一斤米粉,因为现在制作方法比较落后,出粉率稍微低了一些,不过也有七、八斤。
晚上的时候,方氏用骨头汤给每人下了一大碗米粉,拌上方氏炒的土豆丝,美美地吃了一顿。
吃完饭,一家人收拾完了坐在屋子里休息的时候,罗天都说出了她的小计划,但是遭到了方氏的反对。
方氏是觉得米粉吃起来顺滑柔韧,和面条略有不同,但是制作起来太麻烦,白米又贵,还不如卖面条省事。再说农家节俭,平日玉米高粱混着煮点稀饭填饱肚子就很好了,哪里有闲钱吃白米白面,就算想吃,自己去买几斤白面,回家煮面吃也一样。
可是罗天都很有想法,今年的徭役是修雍水大堤,那里离镇子远,附近连个喝茶水的地方都没有,挑堤的人哪里有空再跑回家去吃饭?最多揣几个咸菜饼子,那个时候能有口热汤喝也好,应该是有人会买来吃的。
方氏不同意,只觉得她到底是小孩子,喜欢异想天开,罗白宿倒是多看了罗天都两眼,只觉得这孩子聪明得过了头,说话行事都像个大人一样的,有些忧心。
他倒没有怀疑罗天都的身份,毕竟前朝还出过十二岁的状元,这么一比,罗天都这点小聪明也能理解,他忧心的是那句“慧极必伤”的古话,怕这孩子太聪慧了早夭。
二十四孝姐罗名都是无条件支持小妹的决定的,也跟着一起劝方氏。
最后还是罗白宿点了头,道:“也好,我想好了,今年还是我替爹去挑堤,左右你没什么事,去试着卖卖也无妨。”
方氏想了一想也答应了。
她想得比较实际,家里没钱没粮,罗白宿又辞了工,家里没有进项,一家人四张嘴巴每天都要吃饭,若是能把今天买的白米卖出去,得的钱多换点粗粮也好。
过了几天,罗天都眼睛上的纱布拆了下来,眼睛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左眼眉骨那里多了道泛白的疤,虽然不长,却还是破了相。
方氏忧心她这么小,脸上破了相以后不好嫁人,心里头又多了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