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远明白,妹妹这么说是给自己留着面子了。其实,这处宅子是沈老爷留给他的妾室和女儿住的,他李思远一家是外人,是借住在这里蹭吃蹭喝的穷亲戚,算不得宅子里的主人的。
在沈老爷、刘氏夫人以及那个宋管家看来,这个宅子里统共就是一个半主子,那一个正经主子就是正安静的吐着泡泡的沈灵萱,连李香秀这个生母充其量也就是半个主子,这还是是她沾了小女娃的光了,要是在正经的沈宅里,她一个姨娘,还是没有给正经夫人端过茶磕过头的,哪里上的了什么台面?!连半个主子都算不得的!
至于,李思远这一家三口,那更是什么也不是,在人家的眼里那就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实际是,虽然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他们一家三口是蹭住在这里快一年了也是个不容辩驳的事实,更何况还享受着主子一般的待遇,简直是太有些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几斤几两了。
之前,刘氏夫人暂时没管这里,沈老爷不在,或者说是默许了,大家这么混住着,他因为一些说不得秘密,不得不蹭住在这里,对外就说是为了安心备考才住在这的。还有,妹妹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一个孩子,有他们一家子在,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商量。
可是,如今形势不同了,沈老爷为了翠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下子把柳条胡同的李香秀母女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这个当口上万万大意不得,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即使是耽搁了明年的乡试也不能连累了妹妹,她为了李家做出的牺牲已经够大的了。
若是为了这件事让那个阴狠的宋管家挑出了什么毛病来,进而用这个做借口拿捏了妹妹,那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李思远想的明白,干脆挑明了说道,“妹妹说的对,这个宅子里也就是你带着二小姐,的确不需要这么多的下人。依我看,你身边就留下石榴和腊梅,灵儿小姐身边有鲁妈妈和小桃,再留下张妈妈带着几个洒扫的粗使婆子就行了,其他仆从们就请老爷处置了吧,或是就地遣散,或者请老爷带回安平府去,咱们不担着就是了。”
李思远一句没提他们一家三口住的东跨院里留人的事情,聪明的李香秀明白,这是哥哥体谅自己,她红着眼圈说道,“哥哥,这个节骨眼上,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可是,你们和嫂子两个是大人了,身边暂时没人伺候也就罢了,可是安儿还小呢,他可是咱们李家的独苗啊,身边怎么能没有人呢,我看他身边的高妈妈挺尽心的,就留下了她,多一张嘴也花不了什么的。”
“不,一个也不能多,”李思远坚决的摇了摇头,严肃的说道,“现在这个当口不是心疼那个小子的时候。之前,他跟着你嫂子在乡下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人伺候,还不是长到了这么大?如果不是时间太仓促了,我都打算找个宅子带着他们娘俩搬出去住的,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
性命攸关,事态紧急,李香秀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谦让的时候,她感激的点了点头,这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眼波一转,李香秀立即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掐丝珐琅瓶,毅然的说道,“哥哥,现在就劳烦你立即带人把这个宝瓶退回琉璃斋去吧,然后去当铺把那些还用的着的家什赎回来,我的那些首饰就不用赎了,还是留着些现钱打发那些被遣散的下人们吧,我估摸着老爷是不会把他们带回去的。”
“嗯,妹妹说的对,带回去也不好安置,老爷大多是不会这么干的。”以李思远对沈老爷以及沈家的了解,沈老爷是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而且这些下人们都是他在封津任上的时候或买或雇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家生子,遣散起来也容易,沈老爷更不会带着这群麻烦回去了。
不过,李思远对于妹妹说的另外一件事却有着不同的看法,他凑到她的耳边如此这边的说了一番,说的李香秀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感激又佩服的神色来,连声说道,“哥哥说的是,全凭哥哥调停了。”
“你放心,哥哥没有什么大本事,这件事上是不会让你失望的,”李思远感慨的说完,话题突然一转,“妹妹打算如何处置西跨院那个?”
“唉,这事我也没有主意了,”李香秀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把从张大夫那听来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了哥哥听,然后带着同情说道,“我原本是想着,不管怎么说也都是一条人命,既然她从刘氏的手里逃了出来,咱们不妨就保全了她,老爷那里也会念咱们的好的。可是,……”
李香秀的话没有说完,可是她的意思李思远却完全明白了。如果没有那个狠辣的宋管家跟着,他们保全了翠儿,不但能讨好沈老爷,还留下一个对付刘氏的一把好剑,万一将来逼不得已和刘氏对上了,有这个有着和刘氏有杀子之恨的翠儿在,他们也等于多了一个冲锋陷阵的好棋子。
可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刘氏比他们原先预想的更加强大,而且已经派来了得力的助手——精明无比的宋管家,如果他们再按照原先的计划保下了翠儿,会不会是抓不住狐狸反惹一身骚呢?
这是一个需要仔细衡量的事情。
李思远想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了决断,轻声的说道,“这事,不管瞒了谁,也不能瞒了老爷。妹妹是老爷的人,而且得一直是老爷的人,有了这层庇护,将来才不至于被人打的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李香秀的眼神一黯,她明白翠儿于沈老爷的作用,除了那么一点点美色的成分之外,老爷看中的是沈家的子嗣,就比如她,虽然被刘氏忌惮着,自从生了灵儿就没见过老爷一面,老爷还是让她在这个大宅子里住着,时不时的偷偷摸摸的让人送些银钱来。
李香秀心中明白的很,老爷能如此,绝不是看在他们几年的夫妻情份上,那是他看在灵儿的份上,看在她为他们沈家生下二小姐的份上,这些都是灵儿那个丫头的福分,和她李香秀无关。
现在,那个翠儿不但小产了,还永远的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如果沈老爷知道了实情,肯定不会再有什么怜惜了。到时候可怜的翠儿要如何自处?这不是要活活的要了她的命么?
可是,如果她隐瞒了这件事,固然可以救下翠儿,一旦东窗事发,不但刘氏那边她讨不到半点好处,就连老爷也有可能厌弃了她,甚至还有可能连累了可爱的女儿灵儿丫头。
哥哥跟在老爷身边好几年,又是亲自见过了那个宋管家的,既然他衡量的结果是跟老爷实话实说,她确实不该太过同情心泛滥,把女儿和自己都置于险境之上。
李香秀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理性战胜了感情,决绝的说道,“哥哥说的对,老爷是一家之主,是灵儿的亲生父亲,这么大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瞒着老爷的。”
李思远见妹妹这么说,知道她想通了,他终于放下来心来,苍白的安慰道,“你只是把实情悄悄的禀告老爷,至于老爷如何处置,不是妹妹你能做的了主的了。不管怎么说,翠儿总是老爷的枕边人,老爷不会太绝情的。”
李思远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瞒天过海的用沈灵萱替下那个一生下来就毫无气息的死婴了。
沈老爷的脾气禀性,李家兄妹都很清楚,不过是他们现在自身都有些难保了,也只能用这么自欺欺人的话语安慰自己罢了,他们总不能为了一个陌生的翠儿,把自己给搭进去吧。
商量妥当了这事,李思远还得抓紧时间处置那个扎眼的掐丝珐琅瓶呢,他不敢耽搁,立即站起了身来,还不忘嘱咐道,“外头的事有我呢,你就好好的歇息一下,说不定什么时候老爷就过来,你得好好的伺候着。”
李香秀知道哥哥指的是什么,他是她找准机会先把翠儿的事情禀告沈老爷的事,她认真的点了点头,果断的说道,“哥哥你就放心的忙外边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好,我去去就来。”李思远临走前还不忘抚摸了一下沈灵萱的小脑袋,然后才转身推门出去。
李思远刚一离开,王氏舅母就笑吟吟的推门进来了,她的手里还端着一个青花的小瓷碗,“粥来了,粥来了,咱们二小姐都饿坏了吧?”
刚才,沈灵萱安静的听了李思远和小娘亲商量了半天,其中隐藏的暗潮汹涌让她的小心肝一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倒是把自己饿着肚子的事情暂时给忘记了。
现在,闻着近在咫尺之外的小米粥那浓郁的清香,沈灵萱很不争气的使劲吸了吸鼻子,极其不矜持的冲着王氏舅母,不,是冲着她手中端着的青花小碗伸出了小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