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朝前漫溢,映亮了开门人的脸,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简直胜过月光的华彩。
“聂傻儿?!”穆清婉忍不住惊叫出声。她敢发誓,今晚绝对无人从那狗洞钻过,而且整个院子,也就只有那一处狗洞而已。
聂泰安似怕被人发现,开过门后,马上朝里闪退,将身子隐在了黑暗的角落里。
穆清婉一脚踏进去,反手关门,厉声质问:“你从哪里进来的?别跟我说狗洞,我压根没见你从那里进来!”
聂泰安吓得朝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就是从狗洞进来的……”
“哪个狗洞?”穆清婉不相信,紧紧追问。
聂泰安将手朝北边一指,道:“狗洞就在那里。”
他所指的,正是狗洞所在的方向,穆清婉疑虑稍减,暗自犯嘀咕,难不成是刚才抬头看星,一时疏忽没瞧见?不过,就算他是钻狗洞进来的,那也不行!她心里生气,便要去骂聂泰安,却发现他已经跑到竹筐前头,翻翻拣拣去了,口中还念叨着:“今天你来晚了……”
敢情他还是专程来等她做饭的!穆清婉苦笑不得。罢了,罢了,跟个傻子,说得再说也没用,还是等天亮后,再把琥珀叫来说说吧。
厨房的婆子们,一定发现昨夜丢失了食材,今日几乎没有东西剩下,除了鸡蛋和一碟子萝卜干,别无他物;好在穆清婉的要求也不高,打了两个蛋,再把萝卜干切成丁,炒了个鸡蛋萝卜干饭,倒也扑鼻地香。
此时已经转钟,算是凌晨,她和聂泰安都饿得很了,各自捧碗埋头苦干,连话都没再说一句。吃过饭,聂泰安照例冲她一笑,转身奔进了夜幕里,穆清婉也懒得再去看他是从哪里走的,收拾好碗筷,锁上门,径直回房,提笔消消食,上床睡觉。
如果她中途能够回回头,便能看见,聂泰安就站在墙根底下,修长的双腿一弯一蹬,整个人便如同一只轻盈的大鸟,轻易跃过墙头,消失在了院墙那边。
巷尾,有间破旧的小屋,与穆家中间,大概隔着三四户人家,聂泰安的脚步又轻又快,迅速掠过巷子,闪进门内,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万仞披着一件褂子迎上来,帮他把门关紧,小声而急切地问:“少爷,东西找到了?”
聂泰安摇了摇头,颓然进屋,无精打采地朝稻草铺就的床上一趟,唉声叹气:“万仞,穆家后面院子的院墙上,有个狗洞,回头你去瞅瞅,把那杂草清一清,别让我真踩着了狗屎。”
“狗洞?”万仞不明所以,愣了一愣。
聂泰安垂头丧气地道:“穆家那三丫头太精,居然在狗洞前蹲了一晚上,幸亏我装疯卖傻,方才糊弄过去。”
“穆家三姑娘?在狗洞前守了您一晚上?”万仞惊讶地把嘴张成了“O”型。
“可不是!”聂泰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都怪你出的馊主意,让我说是狗洞。”
万仞摸了摸脑袋,委委屈屈地道:“都说他们家的三姑娘是个面人儿,由着人搓圆揉扁也不吭声的,小的怎么知道,她居然如此细心。”
聂泰安想了想,道:“她在家里,大概也的确过得不如意,不然怎么隔三差五就摸到厨房里去偷嘴,他们家太太,可是她亲娘。也许是我去得太勤,把她给吓着了,所以才想到去守狗洞。”
万仞却道:“少爷哪里去得勤了?每次都是等他们家四姑娘不在,方才过去。依照看,准是您装傻装得不像,或是装得太过头,让他们家三姑娘起疑心了。”
“我装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不像?”聂泰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露出一个傻笑来,万仞忍不住地乐,却冷不防挨了一下,伸手一捞,原来是聂俊安的臭鞋,一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两人正闹着,突然琥珀掀开布帘进来,见聂俊安衣着整齐,床上的被子也不曾动过,当即就火了:“少爷,您又去穆家了?前几天我是怎么跟您说的?我可是在他们家三姑娘面前作了保证的,您这般肆意妄为,万一再被她逮着,我怎么跟她交代?”说着又骂万仞:“少爷任性,你也不劝着!”
聂泰安和万仞都眨着眼睛看她,不说话。
琥珀愣了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少爷,您已经又被穆家三姑娘发现了?!”
聂泰安摸了摸下巴,傻笑。
琥珀气得直跺脚:“早就劝您别再去了,您偏不听,这下可好,又让他们家三姑娘给逮着了!我敢打赌,天一亮,她就会叫我过去问话,我可怎么回答她才好?”
“我是傻子,我怎么知道……”聂泰安嘿嘿一笑,嘟囔着扯开被子,钻了进去。
琥珀拿他没辙,总不能不让他睡觉吧,只得拽了万仞出来,继续跌脚:“少爷怎么又去了穆家,准是你怂恿的!”
万仞摊摊手:“东西还没找到呢,不去能怎么办?”
琥珀咬咬下唇,沉默了一会儿,似问万仞,又似自言自语:“那东西,就这么重要?”
万仞奇怪地看她一眼:“那是少爷回归家族,与亲人相认的凭证,怎么能不重要?”
琥珀又沉默了,良久,幽幽叹了一声:“那府里,除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还有什么?咱们在外面虽说苦些,但胜在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就算不回去又何妨?你别忘了,那里还有好几个人,正等着咱们回去,好拿少爷开刀呢。”
万仞盯着她,眉头微皱:“咱们不回去,难道又过得安稳了?若真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少爷装傻又是为了什么?他们一日不见到少爷的尸首,就一日不会死心,难道你还不明白?既然不回去,也是成天提心吊胆,还不如寻着机会,回府好好搏一搏。”
琥珀张口欲驳,万仞却突然轻声地说了一句:“是你自己不想回去吧……你心里怎么想,我都清楚……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以你的身份,同少爷是不可能的……”
“你胡说些什么?你什么都不晓得!”琥珀红涨了双颊,跺跺脚,扭身跑了。
布帘晃动,琥珀苗条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万仞却盯着看了许久,方才移开视线,默默地回房去了。
天色渐渐放亮,巷头巷尾都热闹起来,卖水的卖水,担菜的担菜,穆家厨房里,婆子们发现又少了食材,但因罗姨娘要抄经书,心情不好,不敢上报,只得自认倒霉。
早饭过后,一辆青篷的马车停在了穆家的大门口,穆清莲自车上下来,提着裙子进了大门。本来康氏昨天就遣人去接她,但因三房夫妻强留,所以又耽误了一个晚上方才回来。她揣着三房夫妻的嘱托,去见过康氏过后,出来便问罗姨娘,当听说罗姨娘正在房里埋头抄经书,惊讶地差点连嘴都合不上。
待得去了东角院,果见罗姨娘歪在桌前,手里捏着毛笔,有一笔,没一笔。穆清莲有心奚落她几句,但想想此行的目的,张口时,还是换了说法:“都说罗姨娘是着了三姑娘的道,但依我看,说不准也是个机会,毕竟大伯是孝子,若能讨得老太太欢心,还怕他不高看你几眼?”
不得不说,穆清莲认真起来,还是挺会说话的,至少这话听起来,就极为顺耳,马上令罗姨娘心情舒畅起来,暗道,到底是亲亲的内侄女,不论怎么闹矛盾,心里还是向着她的。
穆清莲先顺了罗姨娘的毛,后再挨着她坐下,向她转述三房夫妻的话:“三婶有个侄子,正好同我三姐年龄相当,她和三叔便想做个媒,还请你帮帮忙。”
有关穆清婉的亲事,罗姨娘早已应了黄姨娘,如何再帮穆老三夫妻?再说用脚后跟想,也能知道黄姨娘出手会更大方,因而罗姨娘的眉头就皱了皱,推脱道:“这事儿你大伯一定不同意,不然他们也犯不着求我帮忙,既是你大伯不同意的事儿,我才不去触霉头。”
穆清莲早料到她会这样说,暗自一笑,道:“我同你想得一样,当时就帮你推了,只是三叔和三婶很不高兴,说你不过一个姨娘,膝下又没有儿子,以后依靠他们的地方多着呢,这忙,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他们真这样说?!”这话句句戳着罗姨娘的心窝子,令她登时柳眉倒竖,火冒三丈。
“我骗你作什么。”穆清莲怕她不信,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你说亲时想不到我,在我遇难时也不帮我,但比起三叔和三婶来,我还是同你亲些的,毕竟咱们才住在一个屋檐下不是?”
罗姨娘听她这样说,心里生出些愧疚来,忙拉了她的手,道:“清莲,白家那事儿,不是小姨不想着你,实是那黄姨娘点明了要你三姐,我又能说什么?你放心,等再有好亲事,我一定第一个推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