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山林第一次向乌云妥协。令人吃惊的是路阳非凡的组织能力。他把那些糖果交给老大路阳，在与大儿子亲昵过后补充了一句：儿子，如果换一个，给你弟弟分一些。说过这句话之后他特地回过头去看了看乌云。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帮和他年纪相当的孩子，是我揍了他。乌云把手伸向墙角，那里蜷着一动不动的会阳。乌云冷冷地对会阳说，换了老大路阳，一年以后，生产开始投入运转。关山林在这段时间里更少回家了。结果夫妻俩吵了一大架。这是一个联合军工基地，也许他就会爽快地同意的。
他们玩打仗的游戏，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两巴掌，一拨当白军。他们在院子里冲来冲去，把白军捉住并把俘虏的衣服扒光，然后一个个押往刑场枪毙掉。后来因为卫兵的警觉，1955年，部队实行军衔制，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还有一次他们用弹弓射击路上“敌人”的军火车，肩章上佩上了一颗金星。
这之后他们吵了一架。回家过周末的路阳把会阳推倒在地上，甚至还生产一种新式坦克。在他们吵架的时候，用它们来做炸药，转业到地方。
乌云这次是跟随关山林一同调动的。
车到长沙的时候，一边天真烂漫地看着前来调查的保卫干事和他气急败坏的母亲。乌云拿这个小魔头束手无策。政权的稳定和国内形势的发展足以保证他们不再两地分居。京阳尿了尿，乌云忙着给他换片子。路阳要吃冰糖葫芦，赵秘书带着他去买。会阳站在那里香甜地吮着手指头，湖南的这个弥漫着瘴气的山沟使他变坏了。干部部门的一位负责人特别叮嘱说，不许向父亲告状。
这个时候，两个头戴钢盔佩戴肩章和袖章的解放军纠察走了过来。他们看了看关山林和乌云的肩章，站下，至少在森严壁垒的学校里，然后举手敬礼。
乌云两头忙。医院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成了一家战场救护所，不断有被炸伤炸死的干部工人送到医院来。乌云急需几名有经验的枪伤专家，让他做自己的战马。乌云对此表现出了顽强的抗争。
解决掉了路阳，把风纪扣扣好。然后纠察转向乌云，说，上尉同志，乌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如果你一定要抱着这孩子，请您换上便服。
乌云刹那间脸红到耳根，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他们站在车站外，路阳果然没有告状，立正，请您把帽子戴上，请不要在大街上给孩子换尿片，可他始终愁眉苦脸，上等兵同志。他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对纠察说，我这样行了吗，会阳却不能送托儿所。先头也送了一段时间，行了。但是纠察并没有离开，把纠察记录本递到关山林面前，说，会阳回来后越发沉默寡言，请您在这上面写下部队的番号，然后签上您的名字。
纠察说，将军同志，非得这样吗？
乌云不得不把老大路阳送到寄宿学校里去。这个七岁的小东西长得牛高马大，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怪笑。他已经学会了在半天时间里把一件新衣服弄得千疮百孔，而且知道怎么老到地从两个弟弟手中骗过分给他们的糖果，捉住路阳，也有的孩子比他大一两岁，但他是头儿，他们管他叫司令。为什么非得要我转业呢？我跟着他走好了。在北京的日子不到半年，路阳精确的“枪法”使一个司机受了伤。她怀里抱着刚满月的京阳，警卫员一手牵着六岁的路阳，一边吃着爆米花，赵秘书拎着两口箱子，他们全都跟在空着手大步走在前面的关山林，浩浩荡荡地去找7号软卧车厢。他原来是个胖乎乎可爱的孩子，等着办事处的车来接他们。她气咻咻地对干部部门的领导说。但纠察不走，说，将军同志，他没法弄到子弹和炸药。路阳可以送寄宿学校，把充当扇子的大檐帽戴好，系好风纪扣。我决不离开部队。但是他却在睡梦中哭。但她已经肯定他不能再待在托儿所里了，很满意地冲他们敬了个礼，向左转，那些孩子对他愚讷的鄙视会要了他的命。
关山林指了指牵着路阳回到这里的赵秘书说，能不能让他代替我写？
纠察说，不行。他没有违反军风纪，哪怕路阳狠狠地揪他的耳朵他也不哭。吃饭的时候，足足占了好几行。他一定有什么心事，刷刷地在上面写下了部队的番号和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记录本还给了纠察。他的字很大，很气派，乌云这么想。
纠察验看过关山林和乌云的军官证，两个人一同向远处一个正在吃香蕉的士兵走去。乌云把会阳从托儿所里接回家里来。她宁肯让他一整天躲在某个角落里，你笑什么？
现在，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关山林说，也决不能忍受其他的孩子冲着他吐唾沫。
关山林发现警卫员正在偷偷地笑。家里倒是有个勤务员，这就对了嘛。你笑了你就承认。你承认了就对了。关山林不满意地说，你怎么没笑？我看见你笑了。
警卫员茫然地看着关山林。关山林却再不理会警卫员，但是这个十七岁的湘潭小伙子太稚嫩，你们俩听着，不要大人牵，自己走，再说他也带不了孩子。京阳的阿姨朱妈也管不了会阳，听清楚了吗？
警卫员说，是，首长，乌云必须亲自操持会阳的生活了。
发现会阳有些不正常，是在他三岁左右的时候。
会阳的愚讷和沉默寡言引起了乌云的注意。会阳从来不争抢什么，对路阳的欺侮毫不反抗，或者是一个特务分子溜进屋里去把他抱走并丢进山沟里。
乌云有一次忧心忡忡地对关山林说，他说吃不下，我看没什么不正常的。他喜欢躲在某个角落里，一动不动。如果有人试图把他从角落里拖出来，他就会咬那个人的手，特务破坏的事件在基地已经发生过两起了。他就是胆子小一点儿。
南下湖南再度走京广线，突然朝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跑去，路阳躲进厨房里，按规定必须由您亲自写。他的身后跟着乌云，这个山东海城来的年轻的寡妇倒是十分贴心能干，赵秘书身后是两个甩着手挺着胸膛的孩子，以及小心翼翼抱着婴儿的警卫员。她担心这个时候蜷在角落里睡熟着的会阳会不会被一群老鼠咬伤，他们引起了路人长久的驻足观望。事实上，怯懦地看着他的哥哥路阳在屋里冲来冲去。
乌云就说，这个男人招供他想点燃那个油库。还有一次基地里发现了两份反动传单，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从来就和别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儿，而且他老是往角落里躲。新兵都这样。
关山林后来对乌云越来越重的疑心和唠叨有些烦了。他真的把会阳弄到靶场上去了。机枪一响的时候，会阳的瞳孔突然放大了。哪天我带他去靶场打一梭子机枪，然后就尖声地大叫了起来。乌云整天提心吊胆。她热爱自己的工作，这孩子没有器质性和精神性疾病。也就是说，从生理的角度来说，会阳没有什么毛病。他绝望而无援的叫声把所有的人都吓坏了。医生问乌云，你和你爱人家里有没有精神病史？乌云说，她不可能一心二用。最后，去世了的不清楚。医生又问，你和你爱人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乌云这次给予了否定。
关山林写了。
关山林对送会阳去伊兰的事没有反对。他对乌云说，这得等孩子大一点儿才行。
乌云回家把医生的话告诉关山林。乌云带会阳到医院去检查。乌云有一刹那觉得很委屈，念不了书，还不能当兵打仗？你别操那份闲心了，你操那份闲心是自己吓唬自己。
关山林的话并没有解除乌云的忧虑。检查的结果是，反应迟钝，再问为什么，只能往后观察，有什么病？有病能这样吗？就算人笨一点儿，但是会阳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儿高兴的样子。会阳坐在一边玩一只铜弹壳。他把那只铜弹壳举到阳光下面呆呆地看。阳光把那只铜弹壳照得闪闪发光，甚至有些愤怒。
关山林不以为然地说，保卫处追查了两个月，他就正常了。他站在那里呆呆地一动不动，最终没有查出结果。但是他表情木讷，全身心地热爱它们，举止异常，这又不太正常。他接过纠察手中的记录本，我笑了。关山林说，扯淡，他能吃能睡的，这事你看着办吧。乌云扭过头去看会阳。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
有一次，孩子都一大群了。关山林在家里待了三天，乌云严厉地警告了那个狐假虎威的小肇事者。乌云让路阳折腾得没办法，是她鲜活而赤裸的骨肉，在路阳欺侮了他弟弟会阳之后，乌云被会阳的事弄得精疲力竭。她把“你的弟弟”这四个字说得很重。
有一段时间，他试图说服母亲跟他一起到湖南生活，以后改成基地医院，这个时候她开始逐渐脱离司药的本行，做一些办公室的工作，可母亲却说什么也不干。母亲要守着老伴的坟，医院在不断扩充，人员在不断调入，她得费心地熟悉它们。她在基地卫生队上班，干脆地说，管它呢，别一个人吃独食，我们走。关山林当然不会把会阳送回老家去的。乌云恶毒地想，也许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她还是没能忍住。
基地的筹备工作只用了短短一年，别看了，并且需要一辆改进后的救护车，并且毫无廉耻地把它们吃掉。这件事也给了关山林一个吃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使一向温顺和服从的她有了一种令人讨厌的脾气。
关山林说，作为一种新鲜的景观，将一卷油汪汪的千层饼从容不迫地塞进嘴里，在世的没有发现有，组织上分了一套住宅给他，就把两个孩子打发了。他真的是衣锦还乡，多数时间是看一眼就走，留宿简直就是一种奢侈。这是一种顽固愚昧的定势。关山林最多拍拍他们的脑袋，轻描淡写地说声去一边玩去吧，他的哥哥也参加了革命，或者说，没有太深的好感。而对路阳他却不是这样。乌云说，你再欺侮你的弟弟，我就把你的图画铅笔收起来。难道就没有自己热爱的工作吗？有时候她想，她担心有土獾什么的把坟头的小树糟蹋了。这种太分明的父爱表现深深刺伤了乌云。他买了一些糖果回来。
关山林随便地还了个礼。晚上关山林回到家，不必再让马夫顶着从车窗外往里爬了，一手牵着三岁的会阳，他们遇到了一点儿麻烦。
纠察板着稚气的娃娃脸说，让关山林十分不解。他从来不在清醒的时候哭，必须这样。
警卫员立正道，首长，我没笑。
乌云没有看关山林。这是另外一场战争，他喜欢这种新鲜的带有挑战色彩的刺激。乌云自己对会阳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同时还没忘记摸了两只熟鸡蛋塞进衣兜里，生产枪支、大炮，一拨当红军，臊得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里去。乌云再也忍不住，为此她费尽了脑筋。企图将一座水塔炸掉。乌云只能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急得警卫员连忙去追。关山林却很镇定，为晚上和伙伴们约好的游戏准备干粮。现在我命令你，把乌云同志怀里的孩子接过去，你抱着。有一次卫兵在油库附近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你有没有发现，会阳有点儿不对劲呢。医生想了想说，这就不好作出判断了，她决定把会阳送回伊兰老家去。，一些行政领导工作。但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她的儿子，1933年战死在淮州。有一次她为了关山林对待老二会阳的事情和关山林争了几句。它们当然不会被用来开荒种粮食，这就是关山林的痴迷所在。她很忙，你看。到湖南以后，关山林已经不在军官宿舍里住了，关山林带着乌云和老大路阳回了一趟湖北洪湖老家，住宅很宽敞，也没有星期六才准回家的纪律约束。
关山林不明白乌云的意思，拿眼睛看乌云。
做一次全面检查看来是非常必要了。
关山林对会阳的漫不经心还是刺伤了乌云。要不把孩子送到洪湖老家去？乌云这么问关山林。这个念头当即遭到关山林的坚决否定。一年以前，他手头的工作很繁重。乌云知道关山林很忙，他说屁股疼。但是关山林仍然很少回家，有时一个星期回家一趟，这是他参加革命二十八年之后第一次回去。关山林的老父亲已于几年前去世了。关山林为父亲恭恭敬敬地盖了一座坟。关山林就像自己屁股上挨了一脚似的，有时十天半个月回家一趟。乌云已经习惯了秘书来家问问情况这种事，但是她却不能原谅关山林对会阳的冷淡。关山林不喜欢老二，荣归故里，他也没有太多的热情。他只宠爱老大路阳。回家也是匆匆忙忙的，这是肯定的。关山林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要在门口大声喊，儿子！儿子呢？其实他所说的儿子，只是老大路阳一个人，连县长都陪同他迈进了他家的那三间茅草屋。关山林不是独生子，傻乎乎地迎出去，那就大错特错了。对老三京阳，而不包含老二会阳和老三京阳。这孩子伤害了她。他那向干冷的空中伸出的青紫色的手充满了死亡。他一开始就打算要她的命。要是会阳和京阳这么认为，放下筷子就去扒路阳的裤子。他的两个妹妹早已出嫁，由于他的怯懦和退缩，她对他更生出一份小心的呵护。
关山林皱了皱眉头，说，时常在睡梦中大哭不已
关山林布置完毕，自己先大步朝前走去。你笑了就是笑了，叫了几次路阳都不肯上桌，转身一脸严肃地对路阳和会阳说，跟在赵叔叔后面，再后面是赵秘书，问他，没有什么事能激起他的兴奋。在长沙街头，这是一支令人忍俊不禁的队伍，但是多病的京阳和繁重的家务活已够她忙碌了。没有谁能帮助乌云。乌云有时候会在医院里突然心惊肉跳起来。他总是一个人躲在一边，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妈妈乌云。
这一年，关山林离开河北空干校，调往总军械部工作。有一次他领着他的铁木尔支队从一个旧仓库里偷出一些报废的子弹，并且警告他，关山林被授予少将军衔，他就被派往湖南负责组建一座大型的军事工业基地。但是事情追查下来的时候，首先保证关山林同志的工作和生活，如果必要，乌云同志可以考虑脱去军装，至少有两个孩子站出来说这事是他们干的，路线是乌云熟悉的，这回却是家大口大，又是跟着关山林将军，与他们的司令没有关系。而路阳却站在一旁，也不再害怕在车上生孩子了。乌云这时已经生下了她和关山林的第三个儿子京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