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儿一涩,眼皮还未睁开就有滴泪顺着眼角落下。心口的痛依然炽烈,我抬起尚挂着泪珠儿的眼睑从梦中醒来,一道逼近的眼眸和一张惊慌的鬼面猛然闪躲缩回。我渐渐恢复了神志,见着夙离仓皇地躲远了去摘下那面具去佯装揉着皮肤,期期艾艾道:“阿……啊……阿玉,你醒了……你没事了罢?心口还疼不疼?”
恍惚中若有似无可以听见花骨朵的嬉笑声,她笑我道:“洛玉啊洛玉,你看罢,从来都只是你一厢情愿……”
见我不说话,夙离更是维诺:“阿玉……我没有……没有想轻薄你……我只是来探你,却见着你哭了,以为你哪里正痛地厉害,用力地拍门,是真的……”
我摸着缺失了一半的心口,虽然疼地引人焦虑,但是尚能忍受。我问:“酒呢?”
夙离指指我身侧:“就在你枕边,昏迷着你一直紧攥着都不肯松手……方才喂你服了止血药,你才渐渐摊开手平稳睡下。”
我支撑着坐起,见着那瓶用半颗心换来的劳什子此刻乖乖地竖在枕头旁任我拿捏,怪不得一梦都有桃花相伴。
我蹒跚着起身,夙离见状两步而来扶我道:“你这身子是要去哪?你要做什么我去便是!”
我摇摇头:“我要去君上面前复命……只是我更想去见见弗苏,可却又不该见他。”
“玉儿!”夙离心痛地一唤,“你不是只留下对青珣的那一半么?怎会还记着那人?”
我不争气地垂头:“我也不知晓,究竟什么力量会让我在最后关头留下对弗苏成魔的心。”
夙离兴许是被我一阵打击,狂狷地银发遮住了他毁掉的半张面容,眼眸空洞地凝着我,似突遭万箭钻心,却又是心甘情愿承受。
我歉疚地一笑:“其实我是自寻死路,将酒还他他便要成亲,我却还恋着他,天地间真的没有比我再傻的了。我想去问他一个梦,顺便将酒作为他大婚的贺礼,仅此而已。”
夙离微启唇角,抿出一笑“你是自寻死路,我却连路都没有……”他轻轻地自洞门慢慢走出去:“如果你在路上昏倒,我会去接你回来,桃花色太浓,便再不许你出门。”
☆
我手中捧着桃花仙酿跪在殿下待呈给君上祖父,请他令西海归元,桃花复开。君上只浅浅颔首,并没有命人接过酒去。他道:“今日酒已寻回,该归位的自然便归位。至于此酒,是谁的便是谁的,本君也不会贪图,更不会替人传寄尺素,你且自行拿去还债罢。”
我心忖,弗苏,你看君上都要我们再见一面,不是我耐不住那红果果的嫉妒要去找你啊!
我坐在云团上还未飘到西海,遥远就听见不再是那遍野哀鸿而是变成锣鼓喧天的庆贺之声。待行近一望,桃花绵延百里,喜幛参差万匹。潮水退了,火焰消了,日色晴了,望眼看去尽是喜上眉梢的子民。
西海的民风果真纯良,经历如此大难依旧对统治者保持敬仰之情,走街串巷无不有人在洒糖庆贺复生。人群纷涌着去看宫城外新昭告的告示。我站在远处,看见那猩红宣纸上用金色笔触写着:“拟昭下月初一太子大婚,举国欢宴三天,并大赦天下……”
祭台今日有诸多百姓前来祭祀,好心地与我道,我悄声立在暗处,怀想那日重明鸟将我与弗苏驮来,不过是昨日之事。
我没有承认我爱上你,所以我没有输。
我落寞地坐在石阶上怅惘着望着空无人烟的山路发呆,只知道他不要我,还这般躲着我。
“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不再见我,然后去装圣人了?”
我被抓个现行,失魂回身见着那个此刻全部占据我的心的人。我从未见过他蓄须,细微的胡渣落在他的唇瓣上下。
我故作轻松道:“你是老了么?这副模样真是难看。”
他不言只顾望着我,我知晓他这两日一定寝食难安才会这般憔悴。我伸手去摸摸弗苏新生的青髯,他任我摸着,眼底是一波又一波的怒意。
梦里的我裹着单薄的衣裳,赤着脚落着泪伶仃无依,不知该去往何处。这户人家早已经搬走了,让我莫要再坚持。夜色微蒙,寒意更胜,我瑟瑟蜷缩在一角,等一个永远不要我的人回来。
我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溜到他的胸口,哽咽道:“你这里还是满满的么?我的虽然只剩下一半,却对你越发割舍不掉……弗苏……为师来与你送贺礼了……我命里注定要变成第二个东海莲神,只是我比太祖姥姥要幸福的多,你已经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或许之前会用种种借口封闭我对你的情愫,但如今心都被剖开了,藏匿再深的东西都能被窥伺出来。我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却逃不掉命运地要去做个隐忍的圣人……我在梦里都梦见我苦苦追你你却不要我,可见这个梦还是要应验了……”
“那你的勇气呢?梦里的你都在苦苦追着我,现实却没有了勇气?”弗苏一把紧扣住我的手腕子厉色道:“你的勇气呢洛玉?!梦里你都不会放弃我,为什么现在要放弃我?你的心整颗都被拿走了才会变得这般懦弱么?你将我比作了什么?替代品?牺牲品?还是你去做圣人的基石?这是你的贺礼?”他眼明手快地从我的腰间一把抽走了桃花仙酿聚在手中:“你要我将它摔碎了么?我都不怕你怕甚么?”
“不……不要……”我死死抱着他的腰身哭诉道:“世间再没有一壶酒来让我赎罪,你要看着我死么?如果……如果梦还未完结,我会在梦里多勇敢一次,可惜都无应声。身后过来位婆婆,弗苏……只是现实我怯懦了……逍遥花说的对,我这般恶劣,根本不配你待我如此,……”
弗苏将我慢慢推开,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无情的表情,他将酒摇晃两下,道:“既然如此,贺礼我收下了,多谢仙子成全。”他不容我拉扯便背过身去:“你或许不知晓,前世我为昆仑帝君的次子,被一只贪吃的小凤凰咬伤了手腕,修养在大泽岸边。后来父王放话要烧掉凤凰的巢穴,那小凤凰便整日都会衔来果子向我讨饶。她坚持了漫漫千年,转世变成泽口一株荷杆,父王赦免了她,她却依旧每日向我兜洒晨露,原因竟是她恋慕上我……直到又过三千年,她转世为人,再后来……就成为了我妻子。洛玉,你不及她一半,你说对了,这样的你丝毫配不上我,我也再寻不到比她更能与我匹配的女子……”
那种进入永夜不得光明的滋味我如今也真真切切的尝到了。不知道我是如何回的东溪,想让弗苏出来见我一面,也不知道我的晚膳有没有吃到白米,更不知道姑姑问我话时我都答了些什么……床头那盏我吩咐过一定要燃着的小兔儿灯笼竟然也灭了,那两个小仙娥平日里只顾着做膳食不管别的了么?改明儿去问娘亲专门要个会点灯的来好了!舅舅家里就永远不会出现没有灯芯的状况嘛!
我躺在床头痴楞地想着,姑姑挑了门帘进来,许久,叹一声道:“阿玉,都三日了,你怎得又哭又笑,疯言疯语?你将将剜了心,已经都教我心疼死了,就不要再忍姑姑掉眼泪了好么?”
我经姑姑一说,这才看见整个枕头都被我哭湿了。我说:“姑姑,昔日师兄死了,我心痛地难以言喻,想着随他一起去了就能解脱。现在,弗苏他没死,只是要大婚了,我还没了一半的心,怎么会比上一次还要疼呢?”
姑姑走过来将我搂入怀中,捋着我的长发,道:“阿玉呦,我的小玉儿……你缘何这样命苦呦!我去将那红帖子烧了好不好?”
红帖子……喜帖?我握着姑姑的手道:“西海的喜帖来了么?”
姑姑艰难颔首:“就在方才,报信的仙官已经落在岛口了。”
“不……不要烧!不要烧!”我摇着头道:“我要去,梦中又遇见了避开不见我的弗苏。我行到一处门扇跟前,我要去!那是我最后的勇气,我要亲眼见他挑起喜帕,与那太子妃拜堂!”
姑姑复又紧紧搂着我道:“何苦呐傻孩子!你这是何苦!”
我抹掉眼泪笑道:“姑姑,你可觉得我生得好看?”
姑姑抚着我的脸颊道:“好看,小玉儿比倾惋仙子还要好看呢!”
我点着头笑得更艳:“姑姑,那身喜服上一回我没有来得及穿,劳烦你去帮我找出来,明日初一,我要打扮地天姿绝色地去道喜!”
天将明了,海上无风,却总让人觉得脸庞痒痒。姑姑望着梳妆好的我,转身去拭了拭泪,又回身笑道:“阿玉,如果不知晓,真的仿佛回到了你要出嫁的那日。”
我微微在唇上涂了最后一道胭脂,扶好发上的玉钗,紧紧攥过那张红艳的微薄纸片,起身准备向屋外行去。
“洛玉仙子——嘶嘶仙子——”门外小仙娥高唤道:“西海突然来报,今日的婚事取消了!”
“取消?”姑姑上前去问道:“报信的人呐?”
那仙娥道:“方才落了话便又赶去通禀下一处了!他说若是没有出门就不用去了,还说……还说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走过去问道。
小仙娥望着我回道:“他说实乃西海不幸,请诸位仙家见谅,太子妃今晨不知何故竟然服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