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界碑,夙离一直心事重重地凝着我,几欲开口却又都被他咽了回去。我见着仙界的云口就在前方了,遂弯唇道:“夙离师兄,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艰难开口道:“阿玉,你不会再要那酒了是不是?我怕你还会在想着那酒,我命人去毁了好么?你从方才就不曾再说过话,我很担心。”
我慌忙摇头阻止他道:“师兄切莫毁掉!我千辛万苦总算找到的岂能就这样毁了?你不用担心我,毕竟是半颗心,容我好生想想,无碍的。”
“不要不要阿玉!”夙离越发焦虑:“我不会允你取下半颗心来只为了那酒!我不会同意的,若是你执意要如此,我便命人在鬼界拦你,永世不许你进去!”
我笑道:“那是谁说还要我留下不让我走的?”
他缄默,垂下头:“如果你当真割了半颗心,我会永远替你守着的,只要你割下来,我就再不许你从我身边拿走。”
我道:“夙离师兄替我看着那半颗心,也好,比它孤孤单单留在那酒盏里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
夙离眼眸中燃起星星火焰:“那……你愿意给我半颗心?”
我微微一笑:“我的心早已是分成两半,一半是青珣师兄,另一半空无一物,正巧不难割舍。”
他闻声双拳紧握,直到将我送下船也再不曾与我讲过半个字。临走前,我见他一直闷声不语,抿抿唇道了声:“洛玉且去,夙离师兄回罢。”
他忽地开口叫住我,道:“阿玉,你要将那半空的割舍下罢。你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现在一定很失望。”
我正要开口,他却抢先我一步:“我不仅仅是杀了师父,我还亲手杀了更多你想象不到的人,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从未做过令你伤心之事,从未想过会害你。即使你从此之后都会忘了我的剖白,不愿意再见我,或许我早就该死,我也不知晓我的生命会踉跄地走向什么样结局,但你是我活下来的唯一光明,我永远都在等着能见到你对我笑。”
他微微抬起鬼面,抬手掩住嘴兀自轻咳了几声,另一只手向我挥一挥,轻笑一声:“我知道的,我还是不能对你狠心。”他向我沉沉一望,徐徐抬手,那驶着云舟的小鬼便戳动舟楫载他离去。
☆
夙离走了,我捂着心口坐在云团上愣愣出神。原来我的心会这么值钱,半个就可以换来西海千万年的平安无事。还有,也能换来弗苏不被惩处,换来他早日成婚。这样算来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我为何却高兴不起来呢?
刚一回到东溪,见着弗苏正在帮着姑姑与仙娥们在屋前栽种桃树。他一撩头上的羽冠,扎紧玉色袍子的裤管,弯下|身子去亲手将土坯地结实些,又起身蹬了两脚,惹得那两个仙娥在一旁花痴不已。仿佛她们在谈议着种个树都这么帅还有没有天理?
直至姑姑唤了我一声,弗苏才回身看见我,丢了铲子便行过来,见我笑盈盈地看他,那一直耷拉着的唇角总算有了笑容:“你去哪里了?见我在这里没有觉得喜悦么?你应当过来给我一个拥抱才是。”
我脸庞一热,姑姑十分有眼界地带着两个眼里冒桃花的姑娘进屋去了。弗苏凑过脸来与我道:“我身上有没有泥灰?你帮我拂拂。”
我踮起脚帮他吹了吹脸上的落灰,他又转过另一边来给我:“还有这边。”
我又吹了几口气,谁知他忽然将头一转,正巧就亲到了我的唇。还没待我又羞又气地伸手打他就自己窃到宝贝一般早有防备的退开几步。
闹过一会儿,弗苏轻轻溜达过来,始终都冲我乐着,似乎今日的心情格外不错。我展颜问他:“你在开心什么?”
他深深一笑,我才发觉他唇侧还有只不浅的梨涡,那是师兄不曾有的:“我在你的床头见着那兔儿的灯笼,原来你没有丢掉。”
我道:“给我的我为何要随意丢了?况且那兔儿生得多可爱,我才舍不得。”
弗苏听了笑得更深,似乎得逞了一件测算许久的计谋。他忍了笑问道:“你失踪三日是去了哪里?”
我并不打算隐瞒:“我寻到那酒了。”
他的脸色忽然刷地变白,凛眉如霜:“你去了鬼界?还住了三日?并且寻到了那酒?”
我点了三下头,弗苏的好心情似乎全然消失了。他急转身,行数步,又折返,眸色惹火,声色铿锵愠怒:“我不信你看不出你那貌相不善的师兄对你有什么企图,你身为女仙居然私自出界去了那鬼魔之地不说,还逗留了三日!且,你寻到了那酒,准备用半颗心去换我西海无事么?你到真的是慈悲为怀!我不需要你这样去抵挡。”
我亦有些生气:“你们都知晓那酒要用半颗心去换,却都瞒着我。弗苏,我不是什么慈悲为怀,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子民因为我们的过失而千万年受灾却置之不理么?只不过是半颗心而已,我换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无力地喟叹:“你准备割舍的半颗心里都有什么?换回了酒,西海无事,我亦无事,君上下旨桃花复开,我迎娶太子妃……都是你日夜期盼的罢。阿玉,你总是在计算着如何将欠下的债都尽快还清,好让自己背负的轻快一些,撇清与我的一切然后孤身远离,认为你自己给不起别人感情,但你却不知你还债的同时还会伤了更多的人。”
其实我的要害很简单,就是一颗不敢再爱上任何人的心。我没有回答,弗苏或许猜得到结果,望着新栽的桃树:“你看,或许过上几万年,这棵树也能酿出一壶好酒来。明晚王母仙寿,我要先回西海,今日注定是带不回你了。”
一个冲动我脱口而出,或许是实在厌烦了他只留给我背影:“我若爱上了你,你也会在娶我的那天跳楼,让我再做一世的寡妇怎么办?”
他回过身倾眸一笑:“我说过的,你没嫁我试一次,又怎会知晓?”
我正自鸣得意,他又道:“但我没有说过,我就一定会娶你。”
我白他一眼,摸摸自己的心口:“我若真的失了一半,余下的一半,你有把握会留给你么?”
弗苏似笑非笑,走过来蹲下去揉揉我的脚腕子,然后又起身:“你失掉的那一半也是我的,即使你整颗心都归了别人,我也不会畏惧你忘了我。待我向上仙同公主问好。”
他道罢丢了罐子药膏给我,自顾面向我倒退着笑着离开:“我留正面给你看。”
我握着那带着他掌心余温的药露,笑着挪挪扭伤的脚腕,果真痊愈,比什么都灵。
我回到屋中,见九哥坐在桌子旁扒拉扒拉地啃花生,便问道:“怎的方才不出去?已经都没事了么?啊,对了,麝岚她还好么?”
九哥将一盘子花生都倒进嘴里去:“你知道我生平最厌恶貌相好的男子,更厌恶貌相好的男子同女子在卿卿我我,最最厌恶他们卿卿我我还旁若无人!那我还出去作何?麝岚……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这个名字,我路过而已,我去捉鬼了!”
他道罢一把摸起钢叉抓了云团冲出去,我怔愕良久,姑姑出来笑着与我道:“福虎与那女鬼都没事了,女鬼她如今在地府做差事,每日都做两盘点心,一盘搁到奈何桥上给那驸马,另一盘给福虎送去。今日虎子来抱怨,说他发现自己盘子里的点心比那驸马的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