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结构助词的。如《春赋》:“出丽华之金屋,下飞燕之兰宫。吹箫弄玉之台,鸣佩凌波之水。马是天池之龙种,带乃荆山之玉梁。”《小园赋》:“薄晚闲闺,老幼相携,蓬头王霸之子,椎髻梁鸿之妻。”《哀江南赋》:“天下之事没焉,诸侯之心摇矣。”
上面的“之”字所处的位置也灵活多变,随感情的抒发而居不同位置:六字句中,处在三、四、五节奏点的都有,特别如“李陵之双凫永去,苏武之一雁空飞”,“之”字截断语脉,更觉得回肠荡气、凄然神伤,故国不再的绝望、凄怆之情扑面而来。
三、极于调声。清人许梿对徐、庾在调声方面所能达到的高度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骈语至徐庾,五色相宣,八音迭奏,可谓六朝之渤澥,唐代之津梁。而是篇尤为声偶兼到之作,练格练词,绮绾绡错,几于赤城千里霞矣。
选声练色,此造极颠。吾于子山,无复遗恨矣。
音简韵健,光采焕鲜,六朝中不可多得。
清澈之调,复有藻语润饰,故足凌跨一时。
之所以有这种音韵流动的效果,很大程度上来自他们对诗歌韵律、平仄的把握:
徐孝穆、张见颐健笔标举,而古诗尽,近体成矣。
(阴铿、徐陵、江总)律诗之源。
五言律,阴铿,……徐陵已开其体。
自然,徐、庾会把这种诗歌上调适声韵的技巧用于文的写作,努力达到“五色相宣,八音迭奏”,声情流丽的效果。以许梿所评的语段来看,赋中夹杂的大量五七言诗歌句式,倍增了声韵谐畅、流动的美感。程章灿曾详尽地考察了赋的诗化趋势,认为“南朝赋在四言、六言句式之外,又开始大量试验并终于能够比较熟练地运用五、七言句式,使赋的语言形式和辞采情韵向五、七言诗体靠拢,表现出一种诗化的趋势。这种趋势主要表现在赋末乱辞、赋中系诗以及诗赋合一三个方面。大致说来,赋末乱辞与赋中系诗是赋的诗化的早期表现,可称为局部诗化阶段,而诗赋合一是赋的诗化的后期特点,亦即全盘诗化阶段。”如:
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三日曲水向河津,日晚河边多解神。树下流杯客,沙头渡水人。镂薄窄衫袖,穿珠帖领巾。百丈山头日欲斜,三晡未醉莫还家。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春赋》)
山鸡映水那自得,孤鸾照镜不成双。天下真成长合会,无胜比翼两鸳鸯。……拂荇戏而波散,排荷翻而水落。特讶鸳鸯鸟,长情真可念。许处胜人多,何时肯相厌。闻道鸳鸯一鸟名,教人如有逐春情。不见临邛卓家女,只为琴中作许声。(徐陵《鸳鸯赋》)
这些赋作,因五、七言诗句的夹杂,行文愈发流动、跳脱,情韵悠长。《六朝丽指》第3条认为骈文“纯任自然,方是高格”,第15条借“放言落纸,气韵天成”,论骈文“以气韵见长”,这是孙氏所认为的最高境界,可以说徐、庾确实达到了这个高度。
$第三节 南北朝的交流与文风的融合及隋代骈文
在南北分裂对峙的两百年间,除了晋宋与北朝冲突较多、来往较少外,但即便在冲突中,也有文化的交流,曹道衡《读贾岱宗〈大狗赋〉兼论伪〈古文尚书〉流行北朝的时间》就从经学的角度,揭示出宋明帝初年,今山东及淮北一带并入了北魏,许多南朝士人入北,显然会带去不少典籍,其中当包括《古文尚书》和伪孔传,这实际上促进了南北文化的交流。“齐梁两朝七十余年中,南北冲突较少,聘使往来较之刘宋时为多。南北皆妙选人才充使,以夸耀文化修养之高。”“酉阳杂俎记魏使入梁事”而且,北朝对此尤其重视。可参见赵翼《廿二史札记》卷十四“南北朝通好以使命为重”条。周一良把时间追溯到齐梁时期是很有道理的,具体说就是北魏孝文帝进行汉化改革,进而掀起了在更广的范围内借鉴、学习南朝文化的浪潮,自然也促进、加快了南北文化的交流。孝文帝汉化改革时,南方正是一度繁盛的南齐永明时期。孝文帝本人的汉化水平较高。《魏书》卷七《孝文帝纪》:“雅好读书,手不释卷。《五经》之义,览之便讲,学不师受,探其奥义。史传百家,无不该涉。善谈庄老,尤精释义。才藻富赡,好为文章,诗赋铭颂,有兴而作。有大文笔,马上口授,及其成也,不改一字。自太和十年已后,诏册皆帝之文也。自余文章,百有余篇。爱奇好士,情如饥渴。待纳朝贤,随才轻重,常寄以布素之意。”魏收虽可能不乏溢美之词,但大体上确实如此。因此,在不遗余力地推行汉化政策时,孝文帝肯定会对南朝的典章制度、文化特意关注、收集,其对逃奔到北魏的琅邪王氏子弟王肃“虚襟待之,引见问故”,甚至“促席移景,不觉坐之疲淹也”,“器重礼遇,日有加焉”,竟一如“玄德之遇孔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之后,胡太后和孝明帝幸华林园,曾“令王公以下各赋七言诗”,显示出对诗歌的器重。这种情况虽后来一度受到六镇军人胡化逆流的冲击,但南北文化的交流不仅没有中断,反而比之以前更为兴盛,甚至“梁、魏通和,岁有交聘”,作为北人的薛道衡“每有所作,南人无不吟诵焉”,也说明了交流的频繁。之所以如此,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之后的东魏、西魏、北齐、北周统治,都已自觉不自觉地受到了较深的汉化,对南朝文化表现出更浓厚的兴趣,甚至有些须臾不离的味道。普通民众有时也不再以异族为念,因种族压迫而逃往江南的人越来越少,就直接反映了北地民众对政权的认可和汉化程度的加深。这种情况也势必对文学产生直接、间接的影响。概括地说,南北间的交流,当然,更多的是偏重北朝对南朝文学的借鉴和吸收。主要有以下三种方式值得注意:
一、通使交流。但也应看到,毕竟南北悬隔,更广泛的南北文士直接交流并不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通使交流。通使交流的情形,学界已有专门的探讨。除上面提到的赵翼、周一良外,还有张承宗《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南北交往》,这里只看一下其间通使交流文学的情形。选派使者时,南北都妙选当时人才;对选什么样的人才,赵翼认为是:“择其容止可观,文学优赡者,以充聘使”,周一良则认为是“南北皆妙选人才充使,以夸耀文化修养之高”。“《杂俎》十二《语资门》记梁人应接魏使事,凡五条,亦足见当时南北皆选文采之士互相酬答。”再结合这一时期的史料,应当说主要有三个条件:容止可观、应对敏捷和文学优赡;但这三个条件也并非一直不变,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容止可忽略一些,应对敏捷、文学优赡则不可降格以求。而且,随着遣使交往的日益频繁,使臣间即席赋诗、赠诗唱和也越来越普遍,甚至到后期还很可能是一个必需的日程。李谐、卢元明、李业兴聘梁,梁武使朱异觇客。及出,梁武目送之,对左右说:“朕今日遇勍敌,卿辈常言北间都无人物,此等何处来?”。而梁使到魏,“卬每兼官燕接,在帝席赋诗,卬必先成,虽未能尽工,以敏速见美。”陈使傅聘北齐,以薛道衡兼主客郎接对;傅“赠诗五十韵,道衡和之,南北称美”。一句话,也正如《北史》卷四十三《李谐传》所说:“既南北通好,务以俊乂相矜,衔命接客,必尽一时之选,无才地者不得与焉,梁使每入,邺下为之倾动,贵胜子弟盛饰聚观,礼赠优渥,馆门成市。宴日,齐文襄使左右觇之,宾司一言制胜,文襄为之拊掌。魏使至梁,亦如梁使至魏,梁武亲与谈说,甚相爱重。” 北朝著名的文人魏收、邢劭、温子升、李骞、李谐、裴宣等都出使过南朝,其中大部分都有诗文传世。而南朝出使北朝的人,如庾信、徐陵等,也都是巧言善辩、能诗擅文。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通使交流,梁末到陈时更盛,甚至在承圣三年(554),西魏大军进攻江陵之际,庾信还奉命出使西魏。频繁的交流,特别是文才出众的人的交流,无疑能促进南北文风的转变。
二、熟习、研读南人的作品(或集)。当然,直接通使毕竟次数有限,在当日的交通条件下,也不甚便利,更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机会。对普通文士而言,最有效的恐怕还是熟习、研读南人的作品。很可能就是在使者往来的过程中,一些人的作品集因此得到了交流、仿效。
孝绰辞藻为后进所宗,世重其文,每作一篇,朝成暮遍,好事者咸讽诵传写,流闻绝域。
收每议陋邢邵文。邵又云:“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乃曰:“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昉。”任、沈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武平中,黄门郎颜之推以二公意问仆射祖珽,珽答曰:“见邢、魏之臧否,即是任、沈之优劣。”
晖业尝大会宾客,有人将《何逊集》初入洛,诸贤皆赞赏之。河间邢邵试命文遥,诵之几遍可得?文遥一览便诵,时年十余岁。
(徐陵)每一文出手,好事者已传写成诵,遂被之华夷,家藏其本。
魏收、邢邵、元晖业等人研读、仿效的对象任昉、沈约、何逊,都是南朝公认的大家;魏收、邢邵甚至还以此相互攻讦,都看出了北人对南人文学的青睐。最典型的恐怕是高澄的事例,高澄曾“多集书人,一日一夜写毕,退其本(指《华林遍略》)曰:‘不须也。’”抄写复制,然后把书还给买书人,《北齐书》卷三十九《祖珽传》。手段虽有些不齿,但其喜爱南朝文化却由此俱见。要知道,《华林遍略》共六百二十卷,作为梁武帝特意纠集一班人马编撰以压倒刘孝标的《类苑》的大型类书,天下三教九流、六艺七略自然是无所不包了,有此一本,尽可囊括天下知识,高澄焉得不喜。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当南朝文士王褒、殷不害、庾信、徐陵等入北后,都受到了特别热情的礼遇。这一时期,北方对南方文化认可和吸收的程度都已很高,南北文化的交融已如东方地平线上的红日,光彩流溢、呼之欲出了。
三、召集南来文士共同吟诗作赋。如卢思道“与同辈阳休之等数人作《听蝉鸣篇》。思道所为,词意清切,为时人所重。新野庾信遍览诸同作者,而深叹美之。”
但是,较为绮艳的齐梁文风要想在北地落花生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南北的文风实存在着根本的差异:
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刘注:支所言,但譬成孙、褚之理也。然则学广则难周,难周则识,故如显处视月;学寡则易核,易核则智明,故如牖中窥日也。)
大抵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
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
褚裒、孙盛、支道林都是东晋中期的人,这到隋朝初年,大约经历二百三十年的时光,南北学术、文风的差异仍旧明显。北地的文风较为质朴,在当时代表作家中,如魏收、阳休之、李骞等人都有明显表现。魏收认为“会须作赋始成大才士”;那么作什么样的赋呢?魏收曾作《南狩赋》,“虽富言淫丽,而终归雅正”;这显然还是沿袭汉大赋“劝百讽一”的传统路数。再结合阳休之“博综经史,文章虽不华靡,亦为典正”,沈君游“文章典正,特为岿所重”李骞称其《释情赋》“犹潘生之《秋兴》,王子之《登阁》”等,严可均《全后魏文》卷三十三《释情赋序》。能看出典正确实是那一时代文士较为普遍的追求。为此,《周书》卷四十一《王褒庾信传论》概括说:“当时之士,有许谦、崔宏、崔浩、高允、高闾、游雅等,先后之间,声实俱茂,词义典正,有永嘉之遗烈焉。”正是在这种追求典正的氛围中,才会出现苏绰建言以更典正的《大诰》来改革绮艳文风的举措。这种情形下要获得北方文士更多的认同感,转变文风也就势在必行;更何况,这些不得已羁留在北地的南方文士,受内心怆痛、坎坷的激发,也自会抛弃前日一味绮丽、旖旎文风,吐露内心无边的沉痛和孤苦。《颜氏家训?文章》载:
王籍入若耶溪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以为文外断绝,物无异议。简文吟咏,不能忘之,孝元讽味,以为不可复得,至怀旧志载于籍传。范阳卢询祖,邺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语,何事于能?”魏收亦然其论。
“此不成语”一句足见出反对的激烈。卢询祖作为“邺下才俊”,以及“北地三才”之一的魏收都不加认可,不能欣赏诗歌所传达特有清幽、细腻的意境,可看出北地文人的欣赏口味确实不同于南方,当然,也一定程度上说明北人对文学理解的水平还有待于提升。 同样,对“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以及“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都说明了同样的问题。因为摘句嗟赏的风气至少南朝刘宋时就比较兴盛了,如宋孝武帝嗟赏“云横广阶暗,霜深高殿寒”,王融叹异“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以及梁高祖称美“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等。
张鷟《朝野佥载》卷六亦载一事:“梁庾信从南朝初至北方,文士多轻之。信将《枯树赋》以示之,于后无敢言者”。而《枯树赋》一定程度上是归于“典正”的作品了。这样,各取所长,自会融合出一种新的文风,即“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斌斌,尽善尽美矣。”不过,这一历史进程到初唐时才茁壮成长,此时只不过暂露端倪罢了,融合是一个相当艰难的过程。
自有晋之季,文章竟为浮华,遂成风俗。太祖欲革其弊,因魏帝祭庙,群臣毕至,乃命绰为大诰,奏行之。
又以属文之家,体尚轻薄,递相师效,流宕忘反,于是上书曰:“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开皇四年(584),普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其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马幼之文表华艳,付所司治罪。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钻仰坟集,弃绝华绮,择先王之令典,行大道于兹世。”《
依靠一纸诏令来革易文风,肯定是行不通的;但也确实看出一些人反对骈俪文风的决心。与梁朝裴子野等人的反对比较,借助于政权的力量去干预,也是以前所没有的。不过,滑稽的是,李谔上书极力反对骈俪文风,文章本身却是不折不扣的骈文——这正看出骈俪文风浸润之深,自非一朝一夕所能革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