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论谈谋迈禹本,夸事业胜萧曹,卖弄您道德文章所事高,背地里被旁人笑。将您那脚跟儿紧着,没见识管中窥豹。弄虚假笑里藏刀,大开手接人钱钞。使心术做成圈套,那敢犯着不饶,将芯来送了呀,全不想头上直,自有神明知道。
读书为了推诸政事,做官为了担负国家重任,在宦海沉浮不定的顾鼎臣仍体认了这一道理,并在不受重视时泰然面对。而恰是其坎坷经历及豁达平和个性,最终得到世宗的青睐,以经筵获得赏识。
三、嘉靖朝的荣宠
明世宗继位后,立即表现出对顾鼎臣这个三朝老臣的重视。正德十六年(1521)七月,左春坊左谕德兼侍读顾鼎臣被升为经筵官。同年,顾鼎臣因为言官论劾,乞休不许。嘉靖元年(1522)三月,顾鼎臣再次上书乞假省墓,明世宗方才允许,并允许他可以坐驿站的马车返乡。十二月,顾鼎臣上疏称病不能赴阙,再次乞假暂留,世宗不许,令其立刻供职。嘉靖二年(1523),乞休的顾鼎臣再次以疾病上疏世宗,乞求在原籍调治,又得到世宗令病痊亟如前旨赴任的回复。
这次归乡省亲养病,顾鼎臣在昆山居住了近四年,在这四年中,顾鼎臣与乡中缙绅文友往来甚欢中,对昆山的现状和积弊等有了更多的了解。可能由于年老体衰和对朝中混乱局势的认识,曾使其一度产生了归乡退隐的想法。在此时所写的散曲表明了他的这种心境:
[七弟兄]
划地里自达遥,官情微,机事少,也一般象简排袍,金带垂腰,坐省趋朝。混尘俗酸酒哺精,有时节醉嫌天地小。
[前腔]
我如今肌肤儿疫削,身躯儿软弱,白发也不相饶。愁和闷,每日闲相闹。利和名甚日两相抛,不抽身枉惹猿鹤笑。
[梅花酒]
我如今年纪老,海阔也天高,漏断也钟敲,今日也明朝。香馥馥桔枝怕烈火烧,明死死蜂腊怕猛风摇。待将那重担挑,世路上正蹊跷。丛荆棘,塞蓬篙,白额虎登咆哮,兔车马乌夜啼号,何处也显英豪。
[收江南]
呀,猛可地世间花甲一周遭,我欲待跳樊笼,把踪迹混渔樵,胸中块垒一时消,从今后悟了,再不去邯郸梦里请封侯。
其中,“待将那重担挑,世路上正蹊跷”句表达出顾鼎臣此刻的心情,既有做一番事业,为国家尽忠的愿望,又不知现在的局势是否可以供人有所作为。
在闲云野鹤般自由的生活与士大夫责任中矛盾的顾鼎臣,最终在友人的鼓励下,毅然决定,愤然而起,并最终决定了其回京的行程。
嘉靖五年(1526)冬,顾鼎臣回京。次年正月,大学士杨一清上疏,谓顾鼎臣已经病痊复职,请仍充经筵日讲官。此时的嘉靖皇帝,正酝酿着一场关于翰林院的改革。先是世宗以侍读汪佃讲解《洪范》不称旨为由,特谕内阁选择翰林诸臣,称职者留用,不称者量才外补,得到杨一清等阁臣上疏支持回应,包括汪佃、杨维聪、崔桐等在内的二十二名翰林官员被罢黜或外调。而后,世宗又对经筵讲官进行了一次考核,希望从中选拔出满意人才:
世庙御文华殿西室,谕大学士张璁:“卿可示萼、銮、时、缙、鼎臣、诰、孔晖、言、潮人各以经书大旨一章讲解之,尤要交修之、实启沃之、诚切于身心政事风俗民情为目前紧要者来陈。勿相通谋。人各自献其诚,庶不负朕所望。”越数日,诸臣乃各撰次讲章以进。
就在这两次考核中,顾鼎臣一步步得到了世宗的赏识。先由左谕德升为翰林院掌印学士,在遵圣谕进讲了范浚《心箴》后,世宗大悦,要求顾鼎臣再讲授《尚书?洪范》篇,并免除顾鼎臣日常的参见,专职讲读,进讲终篇。嘉靖七年(1528),顾鼎臣讲授《洪范》完毕后,被超拜为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学士。嘉靖十年(1531),世宗再次命顾鼎臣讲《尚书?无逸》篇,升为礼部右侍郎。此后的几年中,顾鼎臣又连连升迁,经历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至嘉靖十七年(1538),顾鼎臣入阁时,官至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次年又拜为武英殿大学士少保兼太子太傅。短短数十年间,顾鼎臣已从一介讲臣升迁为仅次于夏言之下的国之股肱重臣。
在不断的升迁过程中,世宗体现出对顾鼎臣非同一般的信任和亲近,不仅时常赐赏,病时遣医送药,更不顾各种非议,让顾鼎臣参与各种重要活动。嘉靖九年(1530),世宗在先农坛祀先农神、行耕耤礼,命顾鼎臣位列九卿行九推礼,此时的顾鼎臣仅为四品太常寺少卿兼侍读,世宗的如此礼遇,让“廷臣莫不色动悚叹,谓上宠异儒臣如此”。此后,从嘉靖十一年(1532)开始,顾鼎臣不断陪同世宗祭祀社稷、孔子;在享庙祭祖中,担任捧主执事官;世宗为皇太子、皇三子、皇四子命名时,成为告庙官员。基于信任,嘉靖十八年(1539)三月,世宗南巡,命顾鼎臣为留守使,留守京师辅佐太子,赐以其父兴献王手书“无极太极,日新又新”八字,银印“经纬首选”,留守关防牙刻及金蟒、宝带、银瓢、佩刀等物,并指示顾鼎臣可用密疏将消息报告给他,真可谓荣宠之极。
对顾鼎臣来说,这也恰是其施展抱负的良好时机。早在嘉靖六年(1527)甫至京师时,顾鼎臣即向世宗上《陈愚见划积弊以裨新政疏》,陈述其省祭时所目击的东南利弊,表达了希望治理的决心,并提出了四条意见。然而,此时世宗的用心显然不在于此,此疏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应。至嘉靖九年(1530),渐得世宗恩宠的顾鼎臣又上《申末议以裨国计拯民命疏》,再次表达了清理江南欺瞒田粮的愿望,此疏虽然语气恳切,甚至用词稍显激烈,却仍未得到世宗重视。嘉靖十五年(1536),顾鼎臣的门生王仪出任苏州知府,其对老师的改革措施大力支持,顾鼎臣于次年再上《恳乞天恩饬典宪拯民命以振举军国大计疏》,此次上疏终于得到嘉靖皇帝的回应,得到了“行抚按官各委知府亲诣所属州县悉心清查,其虚应故事及延捱遅玩者劾奏之”的圣旨。
与此同时,右副都御史欧阳铎巡抚应天十府,并奉旨实施田赋改革及清查田粮。顾鼎臣通过与王仪、欧阳铎的来往,密切关注在苏州府特别是昆山地区的清查状况,最终查出隐田2390顷,隐粮63195石。同时,王仪查出昆山每年代长洲、吴县两县多出七万五千余石,并尽力纠正。
顾鼎臣在晚年所做的最得人心的事,恐怕要数嘉靖十七年(1538)昆山城的修筑。事实上,在修筑时昆山有城无城,甚至对当地人来说,都有些无关紧要。因此在此城修筑后不久,顾鼎臣因病去世,其墓志铭及当时人所著述的传记、行状等文中,都未提及此事。然而在顾鼎臣去世的十五年后,嘉靖三十四年(1555)倭寇入侵,赖有此城,昆山百姓才得以幸免于难。
嘉靖十九年(1540)五月,顾鼎臣受世宗命前往方泽坛视牲,途中沾染风寒,竟然一病不起,于十月卒于任上。在病重期间,他还写了《疾以陈余忠书疏》,叮嘱世宗水利、边地等五事。顾鼎臣去世后,世宗阅览此疏时感动异常,辍朝一日以纪念他。
四、以《步虚词》流秽史册
嘉靖十年(1531),世宗在内殿设斋醮,顾鼎臣进言,云设醮后普降瑞雪,是世宗精诚格天所致。于是,呈进了《步虚词》七章,并列上香水、供献等坛中应行五事,得到世宗的“优诏褒答”。此事受到了当时及后世的一致诟病,《明史》云“词臣以青词结主知,由鼎臣倡也”,将顾鼎臣列为以青词媚上的罪魁祸首。《万历野获篇》则指出:“自顾疏后,斋醮日盛,凡事玄三十余年,及上升遐始止。”认为顾鼎臣“献媚得宠,得冢宰,得宰相,如取诸寄,而事业毫无闻焉”、“流秽史册亦不细矣”。
至此,以“青词邀宠”与“素柔媚,不能有为,充位而已”这两点评价,成为顾鼎臣盖棺定论。于是,后世对于顾鼎臣的普遍印象,皆停留在这两点,多认为其善于阿谀奉承且软弱无能。将史料逐一梳理后,笔者对这两点整理如下,望能稍正其风评。
(一)青词结主
对于顾鼎臣是否是一位政治投机者的衡量,主要在行为动机及最终效果两方面。因而,关于此点的论证归结于两点:顾鼎臣进《步虚词》是否为谄媚结主,是否是顾鼎臣平步青云的原因这两点。
其一,通过对顾鼎臣家庭较深入了解后,笔者发现,顾鼎臣家族有着浓厚的道教倾向。从祖父顾良起,顾家就有着信仰道教的传统。顾良退任后,曾经“于别墅之西南隅,构数椽以居葺茆涂泥,不尚华饰,扁曰呆庵,因以自号。日于其中诵悟黄庭篇章,焚香啜茗,以销世虑,以适天性飘飘然游于物之外,而不知老之将至也。”及至顾鼎臣,仍有此倾向。上文曾提及顾鼎臣未中式前,曾有“六十四卦衣,北斗七星冠”之梦,同时,他也曾设醮为父祈寿,这些行为具有明显道教色彩。同时,在顾鼎臣给儿子的信中,曾告诫儿子莫听僧尼等言做无益事,但却又说其家族每年都有供养道士。对于清真观徐道士,也另眼相看。
在道教传统熏陶下成长,这也许正是顾鼎臣善写青词的原因。而嘉靖的笃信道教,只能说顾鼎臣“恰逢其主”,正有“知遇”之感罢了。事实上,在嘉靖年间迎合世宗这种爱好的不只是顾鼎臣一人。在《万历野获篇》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