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个例子,当时西充也有一个县长,叫康冻,是黄埔五期,在新繁等地都做过县长,很有名的草鞋县长,穿得很烂,为了查一个案子,他就扮演拉黄包车的人,学问也很好,书、诗,都很好,还送给我,我好的东西都送给当地图书馆,包括我从家里带去的一些名家字画。
能慧:是不是有张大千的?还有哪些人的?
昌老:啥子张大千哦,说实话,当时看不起张大千的,清代著名的何绍基、张船山等的字画,还有一对联,很好的。虽然舍不得,但想都是身外之物,就一下都送了。通过这些事,我深信有佛菩萨加持,如果没有肯定过不了这一关,假如说凭我们的聪明才智来应付社会经验,肯定就脱不了手。
当时做了很多很危险的事。
赵壁光这个人与我们是有不同,他当时想起义,还包含得有求个人发展。当时国民党高级将领孙某(时任重庆绥靖公署主任兼川东绥靖司令,驻四川万县,防守大巴山一线。——笔者注),是逃亡走西充过,他(赵)就喊到我说:我们还是要应付他(孙),当然要欢迎他(孙)。
孙某一下来就打哈欠,他的车子都压塌了,用油布遮住,四支卡宾枪保护到,一看就晓得是金条,显然看起来是昼夜都在跑。当时,重庆以下宜昌等地都是他在管,听说他要走时召集那一段的银行负责人开紧急会议,说因为军事需要,要把所有库存的黄金,其他一切都不要,银元都不要,全部交出,限期如不交,按军法处理,后来才晓得他拿起跑了。
我们欢迎他,他没有把我们小小县长看上眼,他说,你们要抵到(四川方言,“坚持”之意。——笔者注),你们是打游击的。他一个人跑路,除了命就只要财,其他都不管了。他叫他的副官把委任状拿来,当场要填,赵就立刻过去和他(孙)谈。说,你的指示很重要,我们按你的办。当时就委任,还有另一个西充人为军长、“川北反共救国军总指挥”;赵为师长兼副指挥。(在《西充县志?大事记》中,这样记录了一笔:1949年12月初,国民党川鄂靖主任孙震溃逃过境时,秘密筹备“反共救国军川北总指挥部”。——笔者注)
孙放下委任状就走了,我拉到赵说,这个哄人的东西,扯了,有啥用处?赵说不要扯,你就不懂了,这个东西很有用处,很有用处。当时就我们俩,他说:“我们起义,用这个名义起义就好,就很有用处了。你一个县长起义就太小了,这个东西起义就有用了,就可以得到保护了。”
我当时想,我又不懂,怕过分坚持自己的意见,又怕他不干,我就没法了。我想,他能弄出啥子名堂来?哪晓得他整就整出个大问题。
他去刻了一个官章,把“反共”两个字取掉了,他想起义嘛规模搞得很大,三个县:西充、盐亭、南部,他是当军人的,每个地方都要委一个军长、师长。我啥都没管,认为是空事。他委了三个县的,从师长、团长一串委任状。他让我找制高点,在山上。他是本地人,他说在山上有一个庙子,以那里为制高点。
他说把县政府搬到那儿去,人家问我们,我们就说打游击,他说,这样好武装,安全好控制。他堆了几大捆委任状,到处忙。当时过路的国民党特务多得很,到处都有特务,他在铺子里印的东西,哪里有不传出去的呢?
一天,巴蜀中学的一个老师,地下党员,一下找我说:国民党特务已经发现你们刻的那个东西把“反共”两个字取消了,你们要干啥子?他说这个问题很危险,我当然不晓得。
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开始注意了,马上把委任状打开看,的确没有。我马上叫人烧掉并将灰往山底下扫(这当然也是佛菩萨加持。——法师语),这个事很惊险。
过了两天,我们山坡上,下面门卫那里就吵得很,说有人要上来检查法务。我一看,来人就是歪人(四川话,很厉害的人。——笔者注),斜戴着博士帽,不说话,他一摸腰上,我还以为他是要开枪,因为隔得远,看不清。结果他摸出一个文件说:奉命检查。
我说这是县政府,你检查什么?他说我检查法务。我说,这儿有啥子法务?奉命检查,不管哪一道关都要检查,我说好,你们看(我心里有数,因为该处理的已经处理了。——法师语),他们进入我房间,到处搜、挖,床底下也挖,弄了几个钟头,当然找不到东西,他们不知道已经有人通风报信,我已经处理了。
临走时,他们的一个头头,过来给我一个鞠躬说“对不起”就走了。唉,如果这些东西拿给他们抓到就完了,非把你拿去枪毙不可,这当然是佛菩萨的加持。后来,我批评赵壁光,我说,你还是当师长的,怎么没有一点警惕性,你就可以这样做?你就可以随便下委任状?如果调查喊你把孙震下的委任状拿来看,你就脱不了手,就凭这一点,你就脱不了干系。
那时我一天到黑都在念佛,军事的东西也不懂,思想上有些害怕,跑又不能跑。所以就一心念佛。
隆顺:前面你讲到国民党派人来查你,你老人家将委任状全部都烧了,后面结束你就没讲了……
昌老:那段事情告一段落,当时通过那个事,我就给赵说,你办事没有找我商量,做得太粗枝大叶了,很危险。现在在西充境内还有两个师,他们咋说也是部队,他们要制服我们随随便便的,那个时候要求一个县成立一个师,当时国民党无法了,乱搞的。
隆顺:你们后来起义是咋起的?
昌老:当时就考虑,一个要加紧和解放军取得联系,因为地下党也弄不清楚解放军的进军路线,这是一个很困难的事。当然要派人去,弄不好出问题,就研究由地下党提供一个党员,20来岁的女的,避免别人怀疑。他们选好了人,叫她来见我,我一看,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娃娃,我心想就说:你,这个事情很危险的,要穿过很多敌人的关卡,这个事情是有生命危险的,不要把事情看简单了。
她说:“你放心,我是党员,这些事情我不考虑,生死问题我不考虑。”说得很了不得,我很惊异。当时要我开介绍信,还要盖县印,要说是派哪个来联系。她就装害病回娘家,她将信绑在身上,用了两个可靠的警察化装陪她。
我很担心,在哪个环节出问题都脱不了手。当时,我就求菩萨加持,(给菩萨)说真心话:我说:我当官也就错了,现在这个时候,我希望保身家性命,不发生战争,能和平过渡过去我就下来,请加持平安地解决。
那女的走后,就没有消息。一天半夜,有人叫我接电话,我们没有砍电杆,还能保持联系,电话在原来的县政府,我们住的庙子里没有电话的,当时是半夜,当然有很要紧的事情。
我以为出了问题,赶紧赶回去,解放军的这个人已经联系上了。是营的指导员,是先头部队的有事情要直接给我说,表扬我说我做得好,但是我们没有这个任务,不走你们的方向,我们的人也不多,也不能分配人来支援你们,这个问题你衡量一下,如果有把握,你们可以起义;如果你们要等解放军来,那你们就隐蔽起来,等到有条件时再起义。
他说他对这个地方的情况完全不了解,你去斟酌解决。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个“回娘家的人”就回来了,回来吓人了,她带了很多文件,解放军进军西南的文件,轿子底下垫满,我就找地下党派人来研究咋办。
这时,赵起作用,他说,不能一直等了,特务很警觉。他说还有两个师,他提出一个办法,跟两个师联系,给他们提供假情报,说共产党在民盟人不少,我们得到情报说那里要暴动。国民党一大批人跑那里,想弄清楚情况,这样,把两个师吓跑了。当然那个假情报做得逼真,一会儿那里放枪,一会儿这里放枪,他们是惊弓之鸟,也不想把自己牺牲在这里,他们又没有保护地方的责任,这就见效了。赵说:那些师都走了,我说:赵壁光,你要弄清楚,不要我们得到的也是假情报,后来又派人去侦察,证实了确实是走了,我们就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就决定起义。
这个事情很难估计,国民党部队是不断撤退、不断路过的,起义后,后头来的人,听说这个县起义了,就改道走。可是我们这里还是有特务,怕别人说是空架子,打你也恼火。当时研究决定,全县一起起义,各乡镇都准备好,如果他们来了,我们不正面抵抗,就一起上山去打,摸不到虚实、地形,他们就害怕。
当时,我们成立了一个组织,我不想当一把手,就推荐赵,地下党派了一个秘书长,他不同意。他说,只有你的号召才有威望,赵壁光不行,威望不够,此事非你莫属。我说,这个组织主要是军事方面的事情,我是文人,连枪都打不来,怕误事。赵当一把手,我给他做副手,这样他就有威望了。大家研究决定这个方法还是可行,所以,就由赵做了这个临时机构的主任委员,我是副主任委员。然后就全县张贴布告,造声势。当然,心里还是担心,所以一直在求佛菩萨的加持,结果就真的见效,再也没有部队到这个县。
又过了一个多月,解放军那边打电话给我说,现在,县委书记、县长十余人要到西充来,在县境内期间,要我们负责领导们的安全。心想责任重大,不知到底来的何人,但口里应答没有问题。心里还是担心,结果还好,没发生打仗,市场也没关过门,人民还是安定的。
我有一个朋友,他也是考县长的,和我关系很深,湖南人,年龄和我差不多,是不想去捞一把的人,想去做些事情,也就去考县长,考上了。某些原因一直未发榜,就有熟人推荐他去了刘文辉那里。刘文辉见其一表人才,就留其做秘书一职,一段时间后就派他去当县长,刘掩护了很多地下党,还有地下的四川民盟的头头们,他后来是民盟西康省委的负责人之一。他本身很有魄力,敢作敢为,快解放时,他就武装起义。起义后,各种民主人士都很拥戴他。
没几天,胡宗南有个团,经过县城(康定。——笔者注),尽管是被打垮了,但胡的部队是有战场经验的正规军,装备也更好,就来攻他们。一接触,抵不住,一下就崩溃了,他也来不及上山,地下党就把他掩藏起来。
胡的部队占领了县城,特务就出来清查,找到了他,就召开了公审大会,说他是叛徒。他是一个很倔强的人,自知也活不长,就在会上大骂国民党,胡说,这个家伙顽固到底,不能枪毙他,把他绞死,绞一绞,又松,问他投不投降,就这样反复折磨了很久,把他绞死了。
我原来不知,兵荒马乱的年代,早就失去联系。解放后,看到民盟的一份通报,才知道他是烈士,他的妻子后来找到我,摆起来当然是很惨了。
他在当时的条件比我们的状况要强很多,有刘文辉的部队支持,个人又很有胆量,应变的能力也是很强的,但是最后的结果是那样。
这个事情说明了人虽有谋,但是吉凶祸福是人掌握不到的。
当然,我当时求加持不是为个人,不是为自己。是为了整个地区不发生战争,人民不受难,当然自己也沾光了。解放后,赵壁光一下就上去了。赵看得出我自己不感兴趣,他劝我参加民盟,说我还那么年轻,肯定没有问题,说这边是民盟的大本营,你可以为自己提升一大步。我没有同意。因为我想得很天真,就想回来后找点田,过半耕半读的生活。我就说我先应付当前局面,以后再谈,就推了。
好在我没有夹杂个人升官发财,(在里面)捞一把的想法。所以自己觉得自己还有理由求佛菩萨的加持,我觉得我之所以能够保平安,并不是我会观风察事,(个人是)看不到、迷糊的。后来我晓得我的朋友遭起(四川方言,“遇到灾难”之意。——笔者注)了, 晓得真的是佛菩萨的加持。
$法师反思:顺加持中,容易贪恋迷惑
昌臻法师严于律己,与他接触过的所有人对此都有很深的感受。他学佛的信心愿力,后生只能望其项背。在他总结自己一生学佛的经验时,总是谦逊真切、细微直言,让我们在温暖中受益匪浅。在此仍然用昌老2003年写在笔记本上没有写完的短文来结束这一章:
《顺加持中,容易贪恋迷惑》
三宝的加持,有顺有逆。顺加持种种福报,求富贵得富贵,求消灾免难得消灾免难等,是一般人学佛所追求的。这是佛菩萨度化众生的一种方便,所谓:“先以欲勾牵,后令入佛智。”我们这些凡夫,往往在顺境中,贪心会愈大,迷恋会愈深,背离佛菩萨的教化,会愈走愈远,真是对不起佛菩萨,也对不起自己。今生既得人身,能闻佛法,依然执迷不悟,起惑造业,流转生死,不能出离。现在,回顾自己青年时期一些往事,后悔莫及!把它记下来,劝告后人,作为警戒。
我年轻时,由于追求富贵功名、出人头地的思想占了主导位置,曾先后参加“高等文官考试”和“县长甄审考试”(即县训班。——笔者注)。因为竞争十分激烈,自己没有什么把握,便祈求佛菩萨加庇,希望考试顺利。每次进考场,都默念圣号三声,再开卷答题。
说也奇怪,心情就不紧张,思维也较灵活,猜题也猜中,因此侥幸考取。贪心也更增长,我26岁,在原四川省政府秘书处编译室任责任编译,但还想向上爬,又去参加“县长甄审考试”。这项考试,规定年满30岁才有资格报考,那时没有身份证,我报名时填的是32岁,又侥幸考取。引起几位落榜的好朋友忌妒,他们便向考试委员会揭发我伪造年龄,要求撤销录取资格。考试委员会通知我去查询,只得承认错误。
后来决定,因不属于考试舞弊,仍予保留资格,待年满30岁再行分配。经过这件事,虽然认识到官场中争名夺位非常可怕,但是并不悔悟。在我参加考试前七八年,那时尚未出家的隆莲法师,俗名游永康,考取第一名,但她看破富贵功名,毅然走上出家修行的道路,算得是富贵不能淫的大丈夫。对照自己实(在)太迷惑颠倒了!
1947年,我年满30岁,被任命为四川省西充县县长,一直到1949年解放为止。这三年当“芝麻官”的历史,既造了许多恶业,也使我开始觉悟。当时征兵时要政绩,列为主要考绩项目,为了个人升级,不顾百姓的死活,积极推行去“立功”,以后受到应得的恶果,才有所醒悟。至1949年眼见国民党即将崩溃,自己为保身家性命,称病辞职,那时要求辞职的人不少,上级一律不准。并下令积极设防,进驻一个正规师,军事上听其指挥。
自己是文人,不懂军事,又害怕打仗。与同专区(南充专区)八个县长秘密商量,得出的结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也是这样看法,但当时县有驻军,命令警告:临阵逃走,就地处决。加上除军车外,其他交通工具均停驶,要离开只有化装取道小路步行。那时妻子怀孕已七个月,真是进退两难。当时看《大公报》上一篇《长春围城记》说:这时城里做官的人,官唯恐其不小;有钱的人,钱唯恐其不少。读后触动很深。古人的名言:“书可读,官不可做。”过去不是不知道,现在领会便不一样了。
我当时一方面想逃跑,一方面又因妻子是孕妇,不能长途步行。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怎样才能保身家安全,怎样能趋吉避凶?拿不定主意,感到十分苦恼。后来,突然想起印光大师对弟子的开示中,说过遇到这类问题,应当在观世音菩萨前,首先忏悔夙业,再虔诚拈阄决定。我当时便决定照办。(此处止,法师未写完。——笔者注)。
法师这篇短文没有写完,这并不影响我们对全文的理解,其后半段我们在前面已经有所讲述。老法师对自己过去行为的评析,使我们能深深感受到法师在修学上,对自己的严厉,尤其是在起心动念上,对自己要求极高。他几乎一生都在反思自己的过失,真有“每日三省吾身”之感!不这样,就不足以有力量转凡心为佛心,这正是他由张耀枢庄严转身为昌臻法师的内在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