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她细细打量,像是在研磨医书一样认真仔细,末了,作出了总结性的言辞,“这么俊俏的少年……萧云迟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的嘴角再一次微微抽搐起来,事不宜迟,我也顾不得什么虚假的大家闺秀形象了,一把抓过师父的胳膊,急急往远处避了避。
我努力作出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羞答答地问了一句,“师父也觉得他……长得俊秀好看呀?”
师父睨我一眼,“萧云迟,你嗓子不舒服么?”
“咳……”我老脸一热,不等开口,师父已经自言自语地赞道,“想不到萧瓒眼光不错啊,为我家迟迟选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
我心一横,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装什么委婉含蓄确实没什么意思了。要知道,名师出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与师父比起言语豪放,我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我一把扯住师父的衣袖,字字珠玑。
“您老人家,想不想快点儿抱孙子?”
隔着丝帕,我依然能够看得见师父一下子灼灼晶亮起来的眸子,她哆嗦着朱唇,映着身上鲜艳的绯衣,雪色的脸庞霎时间被欣慰与喜悦涂满了。
“萧云迟。”她抓住我的手腕,欣喜莫名,“你、你真是师父的好徒弟!”
比起她来,我就淡然冷静多了,我朝不远处的萧紫宸瞥过去一眼,故作迟疑地开口,“萧紫宸他……一定要……送我们到沧江为止。”
我的师父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伶俐人儿,自然一下子就切中肯綮地明白了我话中的深意,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叫道,“同样是萧瓒的孩子,素养修为怎么差这么多呢?”
“嗯嗯。”我附和着点头——虽然我明知道,在这样的语境中,师父所说的素养与修为,绝不是什么被世人所称道的东西。
师父又叫,“亏他还是朝廷官员,念过书吧?不懂什么叫做春宵一刻值千金么?”
哦不。
我浑身顿生无力,萧紫宸和岚锦年似乎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面带诧异。我无力地扶住额头,“师父…………您,一定要用喊的么?”
绯衣美妇一下子凑了过来,很配合地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话语间浓浓的欣喜之意,“说吧,要师父做什么?”
我轻咳一声,整理了一下情绪,努力让我的声音四平八稳,尽可能不要流露出内心的真实动机,“很简单,您只要帮我……把萧紫宸调走就好。”
师父讷讷,“就、就这样?”
我睨她,“不然呢?”
“用不用师父传授你一些闺房秘——”
“不用了。”我当机立断,不容置疑,把她接下来可以预料得到的惊天之语扼杀在摇篮里。
师父的情绪显然较方才萎靡了一些,我把她的神色收入眼底,估摸着萧紫宸大概快要来催了,就故作苦恼地说了一句,“师父如果不帮我,那就……算了。”
“帮!”她立刻豪气冲天起来,“小迟迟的终身大事,为师岂有束手不管之理?别说是把萧紫宸调走,就是把他杀了——”
我扶住额头,一腔无力,“师父,他是我哥哥……”
“什么哥哥?是你哥哥还阻着你春.宵一刻芙蓉帐暖?”
她举步要走,我眼皮一跳,急急拖住,“岚锦年我搞得定的,不劳您费心了!”
“那怎么行?!”她挣开我手,头也不回。
闻声,我的手又是一抖,果然被我猜中了。只是——她不会是想要冲过去对岚锦年说什么“小岚你好好加油,为师看好你哟”之类的话吧?!
我不过是怔愣了几秒,回过神来急急赶上前去,就觉气氛寂静得有些诡异。师父自是一脸掩不住的喜色与暧昧,萧紫宸则像是强压着什么,面色有些窘迫,却又有些幸灾乐祸。
而一袭鲜红嫁衣的岚锦年,面色依旧静如秋水,那张简秀韶润的绝色容颜平静无波,只在我冲过来时抬起了眼睫,茶色眸子锁住我脸,却是对着我师父开了口。
“倾川师父大可放心,本王……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萧紫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眉眼间虽有不舍,却也扬鞭促马毫不迟疑。师父绯衣白马,艳丽张扬,毋庸置疑,倘若她不开口说话,端的有一副绝世神医的出尘样子。
我隐隐听见萧紫宸和师父念叨着什么“梅花酿”,想来他是要先去流觞一趟,再返回临安城复父亲之命了。
我掀起丝帕遥遥看着,静静地笑,我的师父果真有办法,萧紫宸倒也相当聪明伶俐呢——他如果直直回临安城,少不了父亲的一顿训斥。
哦对了,是我把他赶回去的,可就算是这样,他一个堂堂九门提督大人,总不能对我父亲解释一句,“是你女儿嫌我阻她好事,巴不得我快些闪了,她好芙蓉帐暖”吧?
如此看来,师父自幼对我的教导中那些话是绝对没有错的——该出手时就出手,繁缛礼节害死人啊害死人。
我正在这厢忆苦思甜,有一抹凉凉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他们走了,我们……该谈一谈正事了吧?”
我实实吓了一跳,岚锦年是鬼么?走路这么无声无息的。我瞪他一眼,四下一看,不由一怔——小岚跑哪儿去了?
岚锦年依旧是一袭绯红嫁衣,愈发衬托得肌肤胜雪面色如玉,他那双茶色的凤眼里古井无波,深邃得就像是一潭湖水。
我错开眼,他那双眸子美则美矣,却看得我一阵阵不舒服。我盯着车厢里的锦被玉案,正酝酿着此时此刻是不是该梨花带雨泪流成河了,岚锦年清凉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根本不想嫁给我……我没猜错吧?”
我的睫毛颤了一颤,双手克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那一秒,我恨不能一把扯下脑袋上顶着的恼人丝帕,与他来一个邦国间的友好握手,同时连连喟叹“知音,知音啊!”
岚锦年大概是揣测到了我的心思,居然凉凉地笑了起来,我隔着丝帕觑向他的脸,哦,不笑则已,一笑倾城啊。
他薄薄的唇动了动,嗓音含笑,说了一句,“我也……并不想娶你。”
够了!
我一把扯下头上对我来说形同虚设的丝帕,一张脸盈满了喜悦,哆嗦着,克制住自己没去握岚锦年素白精美的手。
我眨了眨浑身上下唯一让我觉得满意的大眼睛,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太好了太好了,那……我们一拍两散吧?”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表情太过谄媚了,还是语气过于急不可耐了,总之岚锦年那张脸在我扯下丝帕那一秒,清清楚楚地僵住了。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茶色的眸子紧紧锁住我的脸,须臾不肯移开。
我讪讪,寻思着自己一定是太过直白露骨了,揪着衣角正斟酌着是不是该换成稍微委婉含蓄一点儿的措辞时,眼角瞥到岚锦年居然还是那副微怔的神色盯着我的脸看。
我有点儿迷惑,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我……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没。”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像是终于从失神中回过神来一样,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那双深深浅浅的茶色眸子。
我听见他说,“你这帕子,再不许轻易取下来。”
我微愕,“为什么?”
岚锦年神色不变,薄如刀削的秀唇抿紧了,显然是不准备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