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中国有一亿多人有各种各样的精神病,李玫眼神迷离地说,你说我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白乐天瞄着面前这个女人嘟起的性感嘴唇,想象着把它吸进嘴里的感觉。你懂爱,所以你不会是。他说得信誓旦旦,语气不容辩驳。
那你说,我为什么会穿越千山万水来找你。李玫不依不饶。
白乐天听出了潜藏于冲动之后的自我疑虑,他现在必须把它阻挡回去,让它在他们中间消失。如果你没来,过一阵子,或许就是明天,我就会出现在你的城市里,我们会在你那充满女性特有的好闻气息的小屋里促膝长谈,喝着你泡制的菊花茶,看着你养的那些美丽的兰花,如果你的“窝窝”没有那场车祸,它会在我们腿边穿来穿去,摇着尾巴,像你一样欢迎我的到来。白乐天很动情地说完这些话,但在心里狠狠抽了几个耳光,他居然还说什么“促膝长谈”。
李玫看看自己腕上的手表,用手扭来扭去,仿佛这样才能更清楚地看清时间,而时间才能准确地告诉她身处何地。那是一块精致的手表。
白乐天不乐意处于这样一个解释的立场,这一切原本无须任何解释,可是他现在必须继续说下去。他力求每个字眼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以显得自己都经过思考,完全发自内心,但听上去却仿佛自言自语。他说,全都是因为爱,爱让人发狂。好了,如果你愿意,明天我就带你到三院检查。
清谈误爱,如果这样继续探讨下去,他真怕等会自己下不了手了。但他的玩笑话也没有起到效果,初来乍到宋城的李玫根本不知道三院(宋城的精神病院)的意义所指。他只好扭头看东墙一片报纸的上方那个早已停止的自鸣钟说,你看,时候不早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他去火车站接李玫的路途中早就想好了,能怎么办,简短交谈后,就借口她长途跋涉太累了,早休息,递给她毛巾,引她去洗澡间,然后自己躺在床上抽根烟,很享受地听着那哗哗的流水声,再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可现在,他却问,怎么办?如以前一位凌晨时分从这间房屋溜走的小妞说,白乐天么,成熟还得假待时日。
李玫也朝东墙看,她对那些报纸紧皱了几下眉头,而后目光长久地停驻在自鸣钟里那只断了一只翅膀的不知名的石膏小鸟上。她吐出一种令男人骨酥的幽怨声音,看来我得走了。
白乐天想起来,不知听谁说过,只有占有一个女人的身体,才能占有一个女人的爱情。现在,在这个屋外阒寂内心的狂躁却汹涌不已的深夜时分,他最想干的就是把面前的这个女人扔到床上,然后狠狠搓揉她那被红衣包裹的紧绷绷的乳房。他不能再顾忌太多了,否则,明天被方法诟病肯定在所难免。他说,你一个人出去住,我不放心,宋城的治安并不好。
李玫又嘟起粉红的嘴轻笑起来,并夹带一丝意义不明的嘲讽,宋城女人这么多,为什么就我会出问题。因为你?
白乐天不想再谈类似的问题了,他也不想深究这话的意思。他站起来,很有绅士风度地原地转了几圈,清清嗓子说,你看我这里毕竟还有洗澡间。
我们只聊过那么几次。
你是一个大学毕业几年没有找到合适工作的待岗女性,我也只是一个搞装修的小包工头,我们都是普通人,爱情来了,我们不要想太多。
白乐天觉得,凌晨时分,就该进攻了,没有害羞或羞耻可言。凌晨时分突然降临的爱情才是真正纯粹的爱情。
时间还早。李玫又看看表说。
我一个月还有那么点收入,在宋城混迹多年,也毕竟有了这个房子,不大,但有厨房,还有洗澡间。白乐天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这些话是想让面前的这个女人尽快地躺到自己的床上上去,还是乘机表白他真正的爱情。
李玫用脚踏着脚边的烟头说,你看你这里的卫生。
白乐天嬉皮笑脸地抓住李玫的手,后者挣开了,他又抓起另一只手,这次紧紧地攥住了。
李玫说,我是不是很无耻。
白乐天把她的手拉到嘴边,满面深情地吻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说,老实说,我也问过自己。最后当然被我否定了。我因为爱情发狂了,你能说我是精神病吗,我没有精神病,但我确实因为爱情发狂了。你因为爱情跋山涉水,我们因为爱情结合了,这能说无耻吗。
白乐天转头吵黑暗的角落吐了一下舌头,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对付女人这样一套一套的。
李玫的脸红起来,那绯红的两颊在深夜的白炽灯下,在周围黑漆漆的夜色包围着的亮光聚焦点下,显得灿若桃花。那一刻,白乐天真的心动了,他想,要娶这个女人。
你去洗澡吧。
还早。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李玫皱起了眉头,她显然不想在这样的时分和情境中,听什么故事。她慢吞吞地说,别太长,但也别太短。
她语气里慵懒的诱人气息,又让白乐天拼命吞了几次口水。正因此,他决定把下面这个听来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改成他的一个朋友。为什么不呢,谁不会突然之间萌发出决定一生的想法呢。几个小时前,当他还猜想李玫的长相时,当他伸头缩颈地按事先的约定——穿着下午特地买回来的粉红T恤高举着上书“李玫”的接待牌——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处时,他想的不过是怎样把这个女人扔上床而已。现在,他却似乎愿意和这个女人结婚。
白乐天在出租车上听来的故事是这样的:
方法在网上恋爱了。那个广西的小姑娘也千山万水地跑来找他。在网上的方法是一个中校退伍军官,现为宋城武警总队的政治处主任,现实中的方法只是一个退伍老兵,现在是某小区保安。在网上的方法是一个择偶条件过高所以现在一直痴痴等待命中另一半的高龄单身汉,现实中的方法是个有一个做房产销售人员的妻子,并有两个儿子的过早谢顶过早被生活磨折得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
不管怎样,广西小姑娘来了。还带来了一万五千元,准备厮守两个月。而方法居然真的请到假与之厮守了两个月。广西小姑娘回去了,临走抱着方法哭着说,她一定还会再来,她舍不得他,她一定要不顾一切地嫁给他。后来方法开始找远在广西的小姑娘借钱,两次,理由同样,他受贿了,现正被纪委审查,要求积极退赃。他钱都花掉了,一时筹不起来。广西小姑娘很仗义,决定一定要救方法于水深火热之中,她两次一共给方法汇了四万,并安慰方法说,没什么的,她不会因为方法是个受贿犯而抛弃他,她选定了,就不会顾及这些普通人看来十恶不赦的罪行,她一定要嫁给他,不管他要不要她。方法提醒她,他已经是个受贿犯,政治前途是没有了。广西小姑娘说她不管,以此才能表明她爱他的决心,他们的幸福和政治前途一点关系也没有。方法跟朋友们吹嘘,终于,碰到了一个傻姑娘。在秋天的一个黄昏,在宋城的一个人潮汹涌的街道转口,广西小姑娘和方法遭遇了。
她未有任何通知没有任何先兆令人吃惊地出现在方法面前。秋天的璀璨黄昏中,方法的脸色形同死灰。广西小姑娘怯怯地解释说,她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奇,她认为方法目前的境遇太需要惊喜,她要让方法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广西小姑娘让方法和她一起抬起头,说,你看,人生就应该像这些霞光一样绚烂。方法嘀咕着说,绚烂之后呢,就是死寂。他看到的是那些早已变成炉灰一样的密布在天边的黑云,他长久地凝视着,感到自己透不过气来。后来方法终于低下头来,逼视着广西小姑娘凶恶地说,我都这样了,你还来干什么。广西小姑娘说,就是这样我才来的啊,相信我,我会让你的人生从头再来。方法挥挥手及时而残忍得隔断了迎面而来的巨大柔情,说,我已经只是一个小区保安,我什么都不是了。广西小姑娘掏出一个纸盒,打开给方法看,说,你看,我带来了五万块钱,我们可以做点小生意。方法眼睛亮了起来,又逼迫自己低头沉思了一会,当重新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布满了眼泪。他接过钱,并把广西小姑娘深深地拥在怀里。
一个月后的又一个黄昏,宋城的空气中已经潜藏着初冬的气息了。因为当晚方法说有应酬,所以广西小姑娘一个人沿着一条街,双臂紧紧抱着身体,慢悠悠地散步。在一个转口,她又看到了方法。这次,横在她面前的是四个人,方法一家子。几天后,因广西小姑娘的举报,方法被公安机关以诈骗罪逮捕。
故事讲完,白乐天对李玫说,你绝对不是精神病。方法才是,人家姑娘对他那么好。他是个狗日的。他想起平日方法对他使的坏,又咬牙切齿地加了句,只有黑夜与白天颠倒的人,比如方法这样夜班的保安,他们才可能患有精神病。不,他就是他妈的精神病。他说完开心地大笑起来,觉得十分解气。
李玫似乎无动于衷,她又看看表,说,不早了。
白乐天的情绪丝毫未受影响。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洁白干净的毛巾——他自己的衣服从来都是丢在椅子或地板上的,装腔作势地恭敬着递给李玫,一路坏坏笑着引李玫到洗澡间。
李玫进门的一霎那,回头紧紧盯视着坏坏笑的白乐天。正在白乐天无法摆出合适表情的时候,李玫突然也坏坏笑起来,并突袭过来,用那两片性感嘴唇狠狠地咬了一下白乐天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