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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酒鬼和她的女儿就这么相依为命活了许多年。

直到有一天,似乎是一个晌午,这个饥寒交迫、流血流泪的家庭,因为一个妇女的贸然靠近而显得不一样了。

“阿霞(酒鬼女儿的名字竟然这么动听)呀,吃午饭了吗?”那个贸然靠近的妇女问她。

“吃了。”酒鬼女儿口未开脸先红了。

“吃的是什么呀。”

“大米饭。”

“你的酒鬼老爹呢?”

“我爸还没回来。”

酒鬼女儿低着头,两手不停地搓衣角,但造访者却毫无走开的意思,正用一双类似牛贩子的眼睛盯视着她呢,“阿霞,你站起来给阿姨看看。”酒鬼女儿窘迫地从门槛上站起来,显得莫名其妙,可就在这一瞬,妇女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喜,她一直悬在心头的石头落地了。一刻钟之后,她就像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对丈夫说,“土霉素,我看这小妮子一点不傻,也不尿裤子。”他的丈夫喜欢整天摆弄一点小玩意,那一天他正企图发明一种不用钥匙的锁,这种锁有点像老式电灯开关,你只要拉几下绳子,它就会自动打开,但如果你拉得不对的话,他就会像操场上的铃铛一样猛烈地叫起来。

“喂!土霉素!我在跟你说话呢!”妇女穷凶恶极地将丈夫手中的那把“报警锁”夺下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土霉素的眼睛寻找着他的“报警锁”。“我说庆松年纪不小了,阿霞跟她挺般配的,你说呢?”“谁是阿霞?”“酒鬼女儿呗!”“是她?”庆松姐夫突然沉默了。

“她有什么不好?我刚才特意去看了一下,身材很结实,屁股呀,胸脯呀,跟别的姑娘一样,我一共问了她十个问题,也没见她答错的。我说呀,她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哩。”土霉素沉思了一会说,“反正说她尿裤子的是你,说她不尿裤子的也是你,说她丑陋的是你,说她漂亮的也是你。”

这一回庆松姐姐终于生气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吧?她不尿裤子!我都看了!裤子是干的,门槛也是干的!你这人怎么这么让人讨厌!难道你小时候尿裤子长大了还尿吗?”

于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庆松——真成了酒鬼女儿的未婚男人。

那一年,庆松已经三十出头了,因为得了一种怪病,讲话的时候喜欢像货郎鼓一样乱转脖子,因为乱转脖子,说话自然就变得语无伦次了。除了这一点,谁也说不出他还有什么毛病。他勤劳、肯干,不喝酒、不抽烟,在姐夫土霉素的指导下,还会利用铁夹子捕野兽,是村里人见人爱的好小伙——当然,我这是站在老头老太的立场上这么夸他,村里的姑娘们从不这么认为,所以,庆松在这之前已经说过二十多次媒,并且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听大人说,庆松的那二十多次说媒都是他的姐姐提着糕饼、老虎骨酒去的。但无一例外的是,人们都将糕饼和老虎骨酒退还给了她。理由是:我女儿说了,庆松什么都好,要是他那脖子不乱转的话。庆松的姐姐是个要面子的人,有一回终于忍不住了,说,“我家庆松转一转脖子又怎么了,又不是他的屁股在转!”说得对方脸都红了。但自此,这句话就成了庆松婚姻道路上的一个隐患,许多村里人家的闺女还未成年,就已经开始担心着庆松姐姐会提着糕饼不请自来,如果她真的来了,又该怎么回复她呀?

于是有许多人家竟然想出了这样的馊主意:即在自己家门口的墙壁上画上一只货郎鼓,而后又在货郎鼓的上面打上一个大大的“×”,意思当然是不言而喻的了。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挑着竹篓来村里卖针头线脑的真货郎鼓,则不懂得其中的奥妙,他以为是吴村人不欢迎他,是有意跟他过不去,害得他一气之下像逃命一样直奔井下村去了。

“吴村人太坏了,吴村人太坏了。”从此,他走到哪里,就要把他对吴村人的成见撒播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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