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在喀纳斯景区干了十余年,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事,也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女人。他闭上眼睛也能迅速勾画出她那张傲慢自信、略带狡诈的面孔。
面对这样的女人,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充耳不闻,但他做不到。他是一名景区尽责的司机。本来他跑的是短线,后来被调来跑长线,早上两趟,下午两趟,一天跑四趟。后来,别人不愿意干,他便一天得跑六趟。但路线的变换,和工作量的增加,并没有为他增加一分工资和奖金,他的工资和奖金跟那些跑短线和偷懒的司机分毫不差。但他任劳任怨,从不向单位领导提出要求。为了这事,他每次下班回家,总要受他妻子的数落。在家里,他是一个窝囊无用的男人。他的工资远没有他妻子在路边摆水果摊所赚的钱多。他的儿子在读高中,考上大学之后,会更需要钱花。除了干司机这个行当,他还真的想不出更适合他的别的可以赚钱的行当来。他只想着过一天是一天。
今天发生的事情,令他感到茫然。下车的时候,他偷偷打了个电话给妻子,想听听妻子的想法和建议,没想到妻子刚一听完,便大骂他窝囊,叫他去死!他满脸通红地站在车旁边,已完全陷入到充满矛盾的各种情绪里去,弄到最后都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到底应该怎么做。
他很奇怪女人的语调里突然会出现一个细微的变化,这个转调几乎不为人察觉。他在她的语言攻势下不安地摇摆,偶尔一句回答就会被嵌进另一个与之看似毫不相关的句子里,他的话多处出现自相矛盾的可疑性。虽然她通过细微察觉捕捉到的信息,尚不能构成她决定性的证据,但这个女人已认定他偷了她的包。居然坚持要他打开行李厢。他哪忍受过此般羞辱!
天地良心,他怎么可能是小偷!但那只包确实在他那里,他本来可以交出来,但此刻,他被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逼到了如此境地,只要他交出来,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小偷。
当他在行李架上发现这只遗失的包时,他并不知道是谁的。按常规,前一批客人下车,后一批客人还没上车之前,司机都得例行检查一下行李架,看看有没有客人拉了东西。偶尔也会有客人拉东西的,有的会立即回来找,而有的客人没能及时回来,司机会把东西交给景区管理处,等客人来认领。但只因一念之差,他把包留了下来。前不久,他的同事也在行李架上发现一只客人丢失的包,在开往景区的路上,他遇到了丢包的游客,是一位美国人,他把包亲手还给了人家,那位美国游客为了表示感谢,当场给了他一百美金作为酬谢,还被作为好人好事登在报纸上。这样的好人好事,谁不会做。他在心里嘀咕。
他把包放进行李厢里,但行李厢里都是灰尘,他怕把客人的包给弄脏了,掸了掸,又把它小心地拿回车里,行李架上是不能够放回去的,万一被下一拨客人错拿了,就说不清楚了。他把包放在驾驶座边上,用黑色垃圾袋包住。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的心里甚至涌起些暖意。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做这样的好事,怎么说也是个积德的行为。
当那个男人走上来又是递烟,又是好声好气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想把包还给他们的,但没想到那个女人一把拖开男人,义正词严地上来又是一通讯斥。这什么人嘛!那一瞬间,他甚至看到女人的脚步就碰到了驾驶座边的那个黑色垃圾袋,垃圾袋里装的就是他们的包。转念之间,他甚至带着些看好戏的心情,看着眼皮底下的那只黑袋子。他是被女人的挑衅和认定彻底给激怒的,说她血口喷人都不过份。他厌恶这个女人。他已十分明白,在这种情形下,只要他拿出包来,就是承认自己是小偷。想得到酬金和感谢,更是天方夜谭的事。
现在,他不是不肯交。而是,不能交。他决定把包带回停车场,交给管理处,公事公办。让女人再急上一阵,也算是给她一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