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贵看大伙都散到树林子里去了,他就跟在葛子海身后骂了几句,说你不就是个破组长吗,算个蛋毛,跑这来充啥大尾巴鸟。还没等葛子海还口,葛子海的三个侄子从树里窜出来,拽着薛贵的脖领子,问他是不是想挨凑,吓得薛贵立时不骂了。
薛贵雇来的那几个人,也跟着大伙坐到响午。他们找薛贵要了上午的工钱,回家了。临走时,他们问薛贵下午还来吧,薛贵说还来干啥,以后听信吧。薛贵说完,他也骑上摩托走了。在临走前,他冲着树林子里骂了一句,说合庄没他妈一个好人。
这两天,薛贵没来放树,合庄的村民也就没去树林子看着,大伙都说留下葛八赖在这儿放羊就行了。为了让葛八赖能够及时汇报情况,葛子海把他的手机给葛八赖拿着。葛八赖怕赶羊时把手机跑丢了,就用一条红绳把手机挂在脖子上。
第三天,林业派出所来了三个警察。他们先到薛贵家呆了一会,也就是十多分钟的工夫。薛贵给那些放树的民工打完电话后,他们就跟着薛贵开车去了林带。
薛贵他们四人刚把车停到树林边上,葛八赖就用手机给葛子海打了电话,等那些民工赶到时,葛子海也带着人赶到了。今天来护林的人多,几乎家家都出了人,有的人家,两口子都来了。当天的树,薛贵仍就没放成。大伙围攻了林业派出所的人,差一点打起来。
这之后一个多月,薛贵再也没提放树的事。他见了大伙,该说话的照样说话,该办事的正常办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伙也就把放树的事渐渐忘却了。
突然有一天,县法院来了两个办案的,来这里取证,说薛贵把合庄人全部告上法庭了。这让合庄人着实大吃了一惊,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在他们一生当中,还能当上一次被告。
法官去了曹大牙家,问起曹天宝当初跟薛贵咋说的。曹天宝都六十七岁了,耳朵又聋,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他说他没答应过薛贵,只是说让他负责看护着。
法官取证薛贵时,薛贵便说起当年曹天宝在他家吃饺子喝酒的事,说曹天宝在临走时,收了他一百块钱,才答应把那片树林子分给他了。法官再次追问曹天宝有没有这事,气得曹天宝半天没说上话来。曹大牙找到薛贵家,和他对骂起来,两个人都说了些不在行的话。
当天夜里,曹天宝突发脑溢血,送到黑龙镇医院不到一个小时就死了。
第二天早上,葛子海还没起被窝,曹大牙就来敲门。进屋后,曹大牙就跪在葛子海面前,磕了一个头。在合庄,只要不是大年初一,有人进屋就跪下磕头,那一定是这个人的长辈去逝了。以往合庄的白事,都是葛子海出面料理,葛子海对这事有着丰富的经验,他都不用问就知道是咋回事了。葛子海问老爷子啥时候没的?曹大牙说昨天夜里。葛子海说昨天白天还好好的,啥病这么快?曹大牙说脑溢血,就是薛贵给气的。说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葛子海跟着也难过了一会,之后,他问曹大牙打算啥时候出殡?曹大牙说,我不想出殡,这事我跟薛贵没完,我想把我爹抬到薛贵家去,就放到他们的炕头上。曹子海想了想,说那可不行,这事跟人家没啥直接的关系,你这么做,会把事情闹大的,到时候真出了啥乱子,不好收拾啊。曹大牙问葛子海他应该咋办?葛子海说,反正老人家也那么大岁数了,死了也享福了,咱们该咋办就咋办吧。不过办完事后,得跟大伙约定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薛贵把树放了。
因为薛贵的事,曹天宝的丧事显得隆重了很多。大伙都认为曹天宝是薛贵气死的,是为合庄的公共利益而气死的。再加上曹天宝当过生产队的队长,有些威望。出殡的时候,合庄的男男女女都来了,哭叫声响成一片。有些妇女边哭边说,老队长,你死得冤啊,你要是在天有灵,你把冤枉你的人也抓去吧。
自从发送完曹天宝后,合庄在合庄人的嘴里,就剩下八十三户人家了。人们从心中,已经把薛贵这户刨出去了。
曹天宝刚烧过三七,法院开庭。葛子海,曹大牙还有柴玉清做为被告代表出庭。经过法院审理,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同意薛贵放树。
出了法庭,曹大牙就指着薛贵的鼻子说,你别觉着你家有人就好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薛贵拿着那张法院的判决书和拿着那张砍伐证没有区别,他又组织人放了三次树,三次只放倒了两棵树,还不够他付给那些伐木工的工钱呢。没办法,薛贵请求法院执行厅执行。几天后,执行厅来了三十多人,全付武装。葛子海告诉村民,说这次不能硬整了,再整,就得进局子里了。
合庄人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薛贵把树拉走了。
这几天,人们在言谈话语中,都一致同意柴玉民当组长。大伙都说,只要是能出这口气,咋地都成。现在合庄的这些人,并不在乎这些树能得多少钱了,让他们心里不平衡的是,自己的树让人家砍走了,自己反倒成了被告。被告这个词,就像吃到嗓子里的一枚枣核,咽不下去,咳不上来,噎得合庄人十分难堪。
曹大牙收集了各方面的情况后,他去做柴玉民的思想工作。他以赔礼道歉的名义,在赶集时,把柴玉民拉进了一家小吃部,他俩喝下去一瓶白酒四瓶啤酒,临结帐时,柴玉民说,为了大伙的事,我犯不上得罪薛贵。这句话,气得曹大牙的鼻子立时向左歪了一厘米。
在合庄,姓薛的原来有几家,后来都陆续地搬到镇上去了,现在只剩薛贵这一户。他祖上来合庄比较早,置于是通过什么途径来这里的,谁也说不好,反正他跟老葛家老柴家老曹家这几大户,既不沾亲,也不带故。薛贵家住在南街,大门朝南开,出了门就是南树林子。
自从“砍树事件”发生以后,薛贵一家便成了合庄的“小国寡民”,跟合庄的其它人家,是隔墙闻鸡犬鸣而不相往来。薛贵的儿子,每天放学后,就去门前的树林子里背书。
曹大牙看到薛贵的儿子在南树林子背书,他突然冒出一个可以加速柴玉民当组长主意。他来到他叔伯兄弟曹凡平家,把他的侄女曹蕊叫了出来。曹蕊也在镇中念书,和薛贵的儿子是同班同学。他让曹蕊把柴玉民的话捎给薛贵,当然,是经过他改编过的那些话了。
这个办法果然很有效果,第三天,薛贵媳妇就去找柴玉民了。她进屋后就倚在柴玉民家的门框上,指着柴玉民的脑门子说,听说你要整我们家呢?怎么还不下手啊,我可有点等不及了,这不追上门来求你了。
柴玉民一看这架式,就知道来者不善,他赶紧解释,说那都是曹大牙瞎传,我没那么说。薛贵媳妇说,无风不起浪,那你是怎么说的,你给我学学。柴玉民吱吱唔唔地不肯说。薛贵媳妇说,你还是心里有鬼,你说的原话我都能背下来,你还打啥马虎眼?柴玉民被薛贵媳妇逼得没办法,他就把原话复述了一遍,并强调说,我没说我想当村民组长,我也没说我想管这事。
薛贵媳妇说是啊,你要是村民组长,你就出面整我们家,现在大伙都要选你当村民组长了,你整吧,我也投一票。合庄这些头蛆都拱我,不也没把我整啥样吗?我还在乎多一头少一头的。说完,她咣地一下摔上门,走了。
柴玉民呆坐在炕上,心里这个窝火。他对媳妇说,这才是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啊!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顿臭骂,我招谁惹谁了?柴玉民媳妇翻了他一眼,说,活该,谁让你欠嘴了呢?有那么个破外甥,不知道咋得瑟了,往后不定生出啥事来呢。柴玉民说都是曹大牙在当中整事,明天我还去找他,我把他家的锅砸了。
第二天,没等柴玉民去找曹大牙,曹大牙倒来找柴玉民了。曹大牙进屋后,态度变得强硬许多,他开口就问,柴玉民,这个组长你到底当不当?柴玉民说,我压根也没想当。曹大牙说,可现在大伙都想让你当,这是民意。柴玉民说这都是你干得好事。曹大牙说,那你也为合庄做件好事呗,大伙都咽不下去这口气,你想法给大伙出出气。柴玉民说,昨天薛贵媳妇都来骂我一顿了,我还没事找事吗?曹大牙摇摇头,他说薛贵媳妇一个人骂你那是小事,你要是不当这个村长,大伙都骂你那才是大事呢。
曹大牙从柴玉民家又坐了两个多小时,他虽然没达到预想的结果,但他把柴玉民媳妇说动心了。柴玉民媳妇认为,薛贵家也确实太霸道了,砍了大伙的树,还把大伙告上法庭,这又追到她家里来骂人,这不是骑着脖子拉屎吗?她说像这种人,是该有个人出面好好地整治一下了。
曹大牙回到家里,晚上睡不着觉时,他就躺在炕上分析柴玉民两口子的心理。从今天的情况看,柴玉民媳妇好像不反对柴玉民当组长。村民组长虽然不是个官,毕竟每个月有300块钱的工资。如果不是出现薛贵的事,这个组长,葛子海把持一辈子也不会撒手。同样是庄稼人,同样是种地,当组长种这一年地,比别人就多收入三千多块钱。就冲这三千多块钱的面子,柴玉民也一定动心。柴玉民现在迟迟下不了决心,是因为他不想得罪薛贵。曹大牙觉得,想让柴玉民下定彻底得罪薛贵的决心,现在尚欠一把火。你不是不想得罪薛贵吗?现在就得让薛贵逼着柴玉民得罪他,让柴玉民想躲都躲不开。
六月十二那天晚上,合庄发生了一个案子。曹大牙家的苞米被人割了三笼,柴玉民家的苞米被人割了两笼,刚吐穗的苞米秸扔得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看了让人心疼。
第二天早上,葛八赖上山放羊,首先发现了这个情况。他顾不得等羊吃饱,就匆忙地赶着羊群回来了。他告诉曹大牙后,又去告诉柴玉民。等柴玉民赶到那片玉米地时,曹大牙正蹲在地头抽烟。
曹大牙见到柴玉民,他站起来,递给柴玉民一支烟并给他点上,他拍拍柴玉民的肩膀说,柴哥,兄弟对不起你,这都是我惹的祸,让你也跟着遭殃了。你的这两笼苞米,也算在我头上,秋后从我家地里割两笼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柴玉民在地里转了一圈,在回家的路上,他边走边小声地骂,说王八犊子薛贵,你真他妈的欠整啊!你等着。
当天,这件事情在合庄传得沸沸扬扬。大伙见面后,所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曹大牙家苞米的事吗?被问的人回答说知道。问的人说,你知道是谁干得吗?被问的人说知道。问的人又问,你说是谁干的?被问的人便笑了笑,说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咱们庄上谁最恨曹大牙?谁最怕柴玉民当组长?
其实真正知道这事是谁干的,除了当事人之外,整个合庄只有曹大牙的媳妇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