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嘴刘截住冬生,劈头盖脸地骂起来。她说你个小兔崽子,一年地不着个家,刚回来就做妖。盖庙的事也不是腊梅的主意,她也是耐于大伙的面子,为大伙着想才答应的,现在你来难为我侄女,让大伙看热闹。有尿你跟大伙撒去,谁张罗盖的,你去砸谁家的玻璃。
看热闹的这些人,像葛八赖他妈和当初修庙时参与筹款的几个人,本来想说点啥,一听这话,也就没话说了。事情是因为他们引起的,人家的姑丈母娘都把侄女婿骂了,也算是给大伙一个交待了。再去多嘴,以冬生的脾气,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况且现在庄稼早到收到袋子里了,也没几个人去真正地在乎龙王爷了。扒庙的这一页,也就草草地掀过去了。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结果就像龙王在合庄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样,到了该用到他的时候,人们仍旧能很自然地想起他来了。大伙眼见着自己地里的庄稼要绝收,他们不敢怪罪龙王,便想到了冬生。他们心里头都对冬生有意见和怨气,只是嘴上不肯说出来罢了。从葛八赖的事情上,快嘴刘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对腊梅说,葛八赖的这番话, 绝对不是葛八赖一个人想说的。
快嘴刘讲完事情的经过,腊梅的脸都气青了。她说我去找葛八赖说说,欺负人也没有这么干的。这不是骑到脖子上拉屎吗?说着拽起长拴就要去葛八赖家。
快嘴刘制止住腊梅,她说你个傻丫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你们家冬生得罪的,不是一个葛八赖,而是合庄的大部分人。你现在去找葛八赖,就等于是往火上浇汽油,只能是得罪更多人,要是连老李的人你都得罪了,以后你还想在合庄过日子吧?
腊梅说那咋办,总不能让人家就这么欺负吧?要不,我给冬生打个电话吧,让他回来处理。
快嘴刘瞪侄女一眼,她说你还嫌事小?冬生那个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要是把这事跟他说了,他回来不得把葛八赖家的房子折了,到时候想收拾都没法收拾了。
快嘴刘的这个说法并不夸张。冬生在没成为她的侄女婿前,就是她的亲叔伯侄子,他是在快嘴刘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快嘴刘知道这小子的脾气,归纳成一个字就是倔。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好像他立在地上就能顶着天似的。快嘴刘虽然嘴上说这是冬生的缺点,但就是相中冬生的这个缺点才把腊梅嫁给他的。在快嘴刘的意念里,男孩子倔点不是毛病,用手一掐兹兹叫才算是爷们,这样的男人,女人跟了他她才有依靠,才不置于被人欺负。
腊梅低下头不吱声了,眼泪在一圈圈地涌动。她怕快嘴刘看见,就把头扭向门口。过了一会,腊梅把眼泪憋回去,才转过头来对快嘴刘说,大姑,那你说咋办?
快嘴刘说这一路上我都想好了,得罪一两个人,咱们娘们不怕,但不能把大伙都得罪了。这庙还得重修,还得修在你家地里。那块地不还有八年不就重分了吗?到时候指不定摊到谁家去了。在这八年里,每年给你五十块钱,顶算大伙把这块地租下。这回我出面敛钱,按人头摊,我都核计过了,合庄的大人孩子,有一个算一个,每人交三块钱就够了。
腊梅觉得这样做不妥,好像冬生扒庙是差在钱上。她对快嘴刘说,其实冬生不是在乎那疙瘩地方,也不是在乎这点钱,他在乎的是这件事。他根本就不信龙王爷的那一套,我怕他回来不同意,再闹出啥乱子来。
快嘴刘说这事我知道,你就放心吧。这回不用你说,等冬生回来我跟他说,我答应的事,他敢说个不字,还反了他呢?
腊梅还是坚持说不要这样做,怕大伙说闲话。腊梅说要不就换个地方修吧,庙是冬生扒的,这修庙的钱我出。
腊梅的话刚一出口,就被快嘴刘挡了回去。她说,哎呀,傻丫头,净说傻话,三百来块钱不是个小数目,那得卖多少苞米,你说出就出了。再说了,要是换个地方修庙,修完了不下雨,不还是费力不讨好吗?咱们娘们才不干那傻事呢。
腊梅还在犹豫,她说就是我同意了,到时候有不同意的,人家不出钱,这庙还是修不起来,只为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的,不值得。
快嘴刘从板橙上站起来,她凑近腊梅,小声地对腊梅说,真要是有人跳出来反对,不出钱那该好了。那样,大伙记恨的就是他而不是你们家了,这事你还不懂吗?
腊梅被姑姑问得没话可说了。她低着头,左手抠着右手的指甲,说大姑,这事你要是有把握,你就看着办吧。
第二天,快嘴刘开始筹款。她先从他们老李家的这些人家开始。合庄老李家是一个老太爷的孙子,跟冬生都是亲门近枝。他们对冬生扒庙的事,虽说也有意见,但因为是大伙的事,他们也没太往心里去。再加上快嘴刘在老李家的威望,人们还是很响应的。
快嘴刘仅用半上午的工夫,老李家的二十来户人家就收迄了。期间有几个侄媳妇跟快嘴刘开玩笑,说老婶,这是不是你和腊梅设下的圈套,我们把钱交了,等冬生那个愣小子回来,再把庙给扒了,我们的钱可又打水漂了。快嘴刘听后,指着那几个侄媳妇的鼻子说,你们几个小蹄子别起屁,老婶办事你们还不知道?吐口吐沫都是个钉,这点事我要是办不成,我就别在合庄混了。
下午,快嘴刘收的是老曹家、老刘家和老段家这些散户。这些人家在合庄户门小,每个姓氏只有三五户人家,也没啥威望,啥事都随大溜。他们听快嘴刘说全村子的人差不多都交了,也就乖乖地交了。交钱时还不住地感激,说快嘴刘是在做积德行善的好事,说她会因此而延年益寿的。到傍黑天时,整个合庄,就剩下老葛家的二十几户没收了。
第三天上午,快嘴刘来找葛八赖他妈。她进院后没说筹款修庙的事,而是把葛八赖放羊吃腊梅家地的事摆到了桌面上。她说老嫂子,我不是来跟你找气的,如果这事放到你身上,你咋说吧?那天我们腊梅听说这件事后,气得哭了一天,眼哭得跟灯泡似的,她要打电话让冬生回来处理,是我强死巴活地压下了。冬生那小子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要是真因为这事回来,那就热闹了。
葛八赖他妈觉得她儿子这事有些理亏,便说大妹子,你别跟我那浑小子生气,他愣头巴脑的,不懂事,回头我教训他,替你们出出气。如果你们还觉着气不顺,羊吃腊梅家多大块地,到秋天让她到我家地里割多大一块庄稼还不行吗?
葛八赖他妈的这番话,听起来感觉很软乎,也很公平。但细分析一下,棉花里面又掺杂着石头,宝图里藏着匕首。羊吃了你家的地,赔的不是钱,而是同样大小的一块庄稼。以现在这个年景,到了秋天,庄稼都旱死了,地里没了庄稼,也就无所谓赔与不赔了。
快嘴刘听出话里的玄机,她呵呵地笑了两声,也软中带硬地说,其实这事说起来,也不怨你家八赖,他也是看着天上不下雨着急。现在已经不是那几棵庄稼的事了,那几棵庄稼也值不了几个钱,也就是个百头八拾的。咱们也别说赔与不赔事了,要是老天爷再不下雨,全庄子的庄稼也都是喂羊的货。咱们现在应该商量的,是得想法解决下雨的事。如果把这事办好了,我替腊梅做主,赔庄稼的钱,我们就不要了。
葛八赖他妈听完快嘴刘的话,怔了一下,她说大妹子,你啥意思,你就照直说吧,我听着呢。
快嘴刘就把修庙的打算说了,葛八赖他妈听后,摇着头说,这件事你可能办不成,你们家冬生扒庙的事,全庄子的人都老大意见了,背地里说啥的都有。现在你再去找人家敛钱,恐怕是不好办。前几天我听老曹家的那些人说过,以后谁再提修庙的事,谁就是没安好良心,他们说这跟骗诈没啥两样。
快嘴刘一下子把嗓门提高了,她说老嫂子,这话你是听谁说的?你要是敢告诉我是谁说的,这次我就敢把庙修到他们家地里去。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家地里乐意放那么个玩艺,碍事巴拉的,也就是我们腊梅心眼好,能容事吧。谁要是觉着这是一瓶香油,谁就应承下来,修庙的钱我去张罗,实在是没人掏,我和腊梅我们俩家出了。
快嘴刘说着,从炕上挪到地下,葛八赖他妈问她干啥去,她说去找老曹家那些人。葛八赖他妈也赶紧溜到地下,拉住快嘴刘,说大妹子,你消消火,这事咱们再核计核计。说着把快嘴刘又推回到炕头上。
葛八赖他妈也跟着坐到炕上,她说大妹子,这事你出面不好,腊梅是你亲侄女,冬生又是你的侄儿,你们老李家那块好解决,怕就怕老曹家,老刘家,老段家这些人不掏钱啊!对了,还有我们老葛家这些人。他们要是真驳你的面子,我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啊。
快嘴刘说谢谢老嫂子替我着想,我这不是来跟你商量一下,其实这事我从昨天就开始张罗了,除了你们老葛家这二十来户外,其余的人家,我都把钱收齐了。
葛八赖他妈听后冷笑一下,说既然你都把事办到这个火候上了,还来跟我商量个啥?你就收吧。看在你不计较羊祸害地的份上,我支持你,我家该掏的那份,我现在就给你。葛八赖他妈说着,就要下地找钱。
快嘴刘拦住葛八赖他妈,她说老嫂子,你们老葛家的钱,我不打算收了。我知道我收也是白扯,没人听我的。我是这样想的,你们家的羊祸害了我们家的地,总应该给点赔偿吧?我想就用这赔偿的钱去修庙,就算顶你们老葛家的那份了。
快嘴刘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她抬头看了葛八赖他妈一眼,说不过有一点我得说清楚,这钱得算是我们腊梅掏的。冬生把庙扒了,我们腊梅又掏钱建起来,这事算是扯平了。往后老曹家那些王八犊子再敢拿这个事说三道四的,我撕烂他的嘴。
葛八赖他妈听出快嘴是在骂她,却不好发作。她吧嗒了几下嘴,咽了几口吐沫,调整一下脸上的表情,她朝快嘴刘笑了一下,改用商量的口气说,大妹子,你别生气了,只为大伙的事,气坏身子不值过。老葛家的这些钱我负责收上来,等我家八赖回来,让他过去给你赔个不是,咱们这事就算了结。不过,这修庙的活还是让葛贵干吧,他修过一次,知道咋干。你看这样行吗?
快嘴刘并没马上做出答复,她抬起头瞅瞅当院,又低下头盯着炕上看了一会,才有些无奈地点头,她说这活还真就得葛贵干,一般的瓦匠还真干不了。
当天下午,葛八赖他妈就把老葛家的钱收上来了。她留下二百六十块钱交给葛贵,做为工时和材料费,把剩下的交给快嘴刘。两个人坐下来算计一下,除了给腊梅四百块钱以外,还多出十五块钱。葛八赖他妈说,多出的点钱,正好给龙王爷买点香表,咱们必须保证专款专用,免得让人再说出闲话来。
因为这次占用腊梅家的地,性质与上次有所不同,属于大伙长期租用。按照合庄当前每亩一百元的租地价格,应该占用腊梅家半亩地。葛贵在平整地基时,比上次扩大一倍。他还在庙前留一个能容纳十来个人下跪的小广场,又从那里开了一条通向地头的小路。
地基刚平整完毕,还没等拉来砖瓦,天就阴起来了。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渐渐地下起小朦朦雨。合庄的大人孩子都跑到当街站着,顶着雨,感受来自雨中的清凉与兴奋。大伙都说这龙王爷真够意思,立竿见影。
庄上所有的人,见了快嘴刘,都自然说些感激的话。葛八赖从山上赶着羊群往回跑,老远就朝快嘴刘笑嘻嘻地叫婶子,说那天惹您老人家生气了,并给快嘴刘鞠了一躬,惹得在场的人们一阵大笑。
当天的雨一直下到早晨才停下来,由小雨到中雨再到大雨,干涸了半年的美丽河,也传出哗哗的声响。
快嘴刘激动得几乎一宿没合眼,她披着衣服坐在窗前,听着窗外的雨声,就像欣赏着一首音乐,心情特别兴奋。她觉得这次做的这件事情,可谓一举三得。其一、为合庄带来了好收成;其二、消除扒庙对冬生一家所产生的影响;其三、战胜了葛八赖他妈。
第二天吃过早饭,家里的人都上山干活去了。快嘴刘感觉有些困意,她想关了电视,眯一会。就在她去关电视的结骨眼上,本市电视台的一则新闻引起她的注意。新闻说昨天下午,我市成功地施实一次人工降雨。全市的大部分地区,都下了中到大雨,彻底地解除了我市当前的旱情。为保证广大农民群众的利益,市委市政府表示,对这方面的工作,以后还要加大力度。
快嘴刘听后,再也睡不着了,她躺在炕上,翻来复去地烙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