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栋拿着化验单出来后,站在过道上,感觉这个中医老太太的判断有些不可思议。自己怎么能缺钙呢?自从由原来的文化馆调到公路段当书记,他的生活水平可是一下子飞跃了几个层次。原来在文化馆时,工资挣得少,家里的日子显得有些紧张,再加上那个单位是个清水衙门,没有人请也请不起别人。如果说那时候他身体里缺钙,还有可能。可现在,每天陪单位的客人吃饭,都是些大酒店,大宾馆,天天鸡鸭鱼肉,生猛海鲜。就是不陪单位的客人,在单位食堂吃,也是每顿两个炒菜。回到家里,他也是想吃啥老婆给她做啥,每天睡前还给他加杯牛奶,他怎么会缺钙呢?如果像他这样的生活水平都缺钙了,那么中国得有一半以上的人缺钙了。
想到这里,刘天栋干脆把这张化验单也撕了,他生气地把那几片纸屑扔在了过道上。他心里想,自己真是多事,好好地跑到这里看的哪门子病啊?这不是没病找病吗?白花了两份挂号钱,还闹了一肚子气。
刘天栋刚从医院里出来,看到单位的那台桑塔纳停在医院门口。他感到很奇怪,这台车不是让高美娜带着去银行了吗?怎么这么一会就停到这儿了呢?刘天栋来到车跟前,见车左侧的玻璃关着,他看不到里面,就绕到车的右侧,见车的后座玻璃关着一半,上面露出一道半尺多长的缝隙。刘天栋来到车窗口,他刚想探头去看,见窗口上放着两只脚,穿着白袜子,没穿鞋。小王正一个人在车后座上躺着,把脚放在车窗边放风呢。车里响着音乐,小王也跟着音乐在哼哼叽叽地唱。刘天栋赶紧站直身子,用手指在车窗上敲了两下。他看见那两只脚慢慢地移下去了,接着是小王的声音,去去,这是专用车,不出租。刘天栋又敲了两下,小王的脸才出现在玻璃后面。
小王一看是刘天栋,急忙把窗上的玻璃放下来,探出头来说,是你啊,刘书记,你上这来干啥了?刘天栋没说他来这里干啥,他问小王,你停在这儿干啥?小王说,高科长的母亲来检查身体,我送她过来的,早上跟李主任说过了。刘天栋只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推自己的自行车。这时,小王打开车门,从里面趿拉着鞋出来了,他边猫下腰提鞋边说,刘书记,原来你是骑自行车来的,我送你回去吧,把自行车也放到我车上吧。刘天栋朝小王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小王说反正高科长她们还得等一会才检查完,就着这个空,我就送你一趟吧。说着,就往车跟前走去。刘天栋朝小王再次摆了摆手,他骑上自行车走了几米后,回头瞅了一眼,见小王进到车里。又走了几米,又回头瞅了一眼,见那台红色的桑塔纳仍就停在原地。
刘天栋回到单位,一口气上到五楼,累得出了一身的汗。他把衬衣的钮扣打开两个,坐到转椅上,让胸口对着空调的方向吹了一会,心里那种热火燎的感觉才慢慢地平息下去。他把手伸向裤兜里掏烟,这才发现早晨刚开盒的那盒烟抽完了。他俯下身去,打开写字台的拉门,从里面又拿出一盒来。
刘天栋刚把烟盒打开,桌上的电话响了。刘天栋看一眼来电显示,是办公室打来的。他拿起听筒,那边李立问他,说刘书记,你刚才出去了吧?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刘天栋说刚才去一趟医院。李立听后很惊讶的问,你咋去的?检查出啥毛病没有?刘天栋没回答,而是问李立有事吗?李立说市里来通知了,让每个单位去一个班子成员,参加市委组织的国防教育学习,一周的时间,咱们单位派谁去合适?
以往这类事情,刘天栋都征求一下李立的意见,或者直接授权让他安排。这次,刘天栋没征求李立的意见,他用那种很行政的口气说,你去吧。李立听后愣了一会,他在电话那头干咳两声后才说,后天省里来检查的,办公室的事挺多,我怕是抽不开身,反正这个会也不重要,要不让齐段长去吧?这几天他没啥正事。刘天栋一下子把语气加重了,他说省里来检查的,不会让齐段长接待吗?办公室的事,交给小尹不就得了。
刘天栋刚要放下电话,突然又拿起来,对着话筒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就放心地去吧,办公室的事有小尹呢,你别忘了,人家可是你的副主任,你得给年轻人一个锻炼的机会,不能总拿人家当秘书使唤。刘天栋说完,没再给李立说话的机会,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刘天栋放下电话,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顺畅了。自从来到这个单位,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待李立。
在班子的这几个成员中,李立的岁数最大,喝酒时,大伙都叫他老大哥,刘天栋也跟着叫过几次。李立在公路段主任这个位置上座了整整十五年,光段长就送走三任了。在这个大院里,李立这棵大树,可谓根深而蒂固。据说上一任段长,就是他和陈一平联手给弄走的。自从陈一平当了段长后,李立和高美娜一夜之间,便成了他的左膀和右臂。
刘天栋对李立有意见,并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也不单单是因为用车的事。他早上本来没打算去医院,他是看到高美娜把车开走了,他才决定上医院的。上医院只是他找李立要车的一个借口。他就是想找个理由难为李立一下,最好是能跟他吵上几句。自从老高死了之后,他一直在寻找着这样的机会,想以此来弥补自己对老高的那份愧疚,也替老高出出那口恶气。
就在上周三,单位的退休职工老高没了。刘天栋得到这个消息后,他心里一惊,立即想到抽屉里的那封信。
刘天栋来到公路段这两年多来,一共收到三十多封职工来信,除去七封匿名信很可能是机关人写的,明显有造谣整人意图外,剩下的都来自基层道班,反映的情况涉及到住房分配,子女安置,工资调整等许多问题。有些问题刘天栋能处理的,基本随时随地都处理了,只有手中这九封信,一直压在他的抽屉里,也一直地压在他的心上。
在这九封信中,总共涉及到两个人,其中的六封信是有关高美娜的。另外的三封信,是有关李立的。在有关李立的这三封信里,有一封就是老高写来的,反映李立答应为老高的儿子在段里安置工作,收了老高五千块钱,现在老高的儿子在家里等两年了,李立还没给人家消息。
老高退休前是基层道班的班长,刘天栋只跟他见过一面。今年过春节前夕,他和李立代表单位去段里那些老干部家里慰问。当他问到老高家有什么困难需要他帮助时,老高过来握着他的手半天没说话。当时刘天栋以为老高只是感动而一时说不出话来,便没太往心里去。临行前,老高过来和他握手时,老高狠狠地攥了刘天栋的手两下,这让刘天栋感觉到老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刘天栋上车后,他扒在车窗上对老高说,家里有什么困难,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给我写信。
刘天栋回到单位不到一周,就收到了老高的来信,就是现在还放在他抽屉里的那封。不过,这封信的寄出地址是这个市的另一个县,邮戳也是从那个县扣的,可见老高为了邮这封信,也是费了一定的心思和力气的。
从打老高走后,刘天栋一看到李立或是想起李立,就感觉老高没有死,在瞪着一双眼晴看着他。刘天栋认为老高在临死前,憎恨的人已经不是李立,而应该是他这个书记了。
上午十点多,平建县公路段来了个参观团,参观刘天栋他们新从西德进的全自动绊料设备,邱段长亲自带队来的。这个邱段长跟刘天栋早就认识,他们来参观的事宜,是他跟刘天栋联系的。他们一行五人来到公路段后,没通过其它部门,而是直接来找刘天栋这个书记。刘天栋把他们让进屋里,他先打电话给齐段长,说他不太懂技术方面的事,让齐段长过来给讲解一下。他又打电话找办公室副主任小尹。电话是李立接的电话,他说小尹刚出去,你找他有事吗?刘天栋说没啥大事,平县公路段来参观了,我想让他代表你们办公室来帮我陪一下客人。刘天栋在放下电话前,他告诉李立,一会小尹回来后,你转告他一声。
中午刘天栋设宴招待参观团,参加陪酒的有齐段长和小尹。刘天栋也破例喝了一杯白酒,自从得了糖尿病后,他基本不喝酒。
下午两点多,刘天栋送走了邱段长他们,刚回自己的办公室,陈一平从省城打来电话。陈一平问他怎么了?刘天栋说没怎么,我在上班。他就把建平县公路段来参观的事,向陈一平简单地介绍一下。陈一平说,你今天不是去医院了吗?检查到什么毛病没有?要不你来省城来检查一下吧,正好我在这里,可以托人给你找个好的专家。刘天栋听后愣了一下神,他说我没啥毛病,大夫只是怀疑缺钙。陈一平听完后哈哈大笑,说要是这点毛病倒是好治,让嫂子多买些大骨头,天天啃大骨头就行,这东西既补钙又解馋。
晚上,刘天栋刚回到家,高美娜和李立就来家里串门了,随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司机小王。三个人拎了好几大包东西,他们进屋就说,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特意挑选的,都是一些补钙食品。
刘天栋听后苦笑一下,他觉得自己缺钙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