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明也找出纸来，趴在那儿认真地写着。他写得很简单，也就是400多字就完事了。他写完后，把那张信纸往徐成臣这边推了推，说你看这么写行吧？徐成臣侧着身子看了几眼，说你写得也太简单了。老师不是让咱们把整个过程都写上吗？你只写往外跑那会儿，前因后果的都没有啊？刘子明把纸往后拖了拖，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作文能力差吗？写这样就已经不错了。说完他把那张纸横着对折一下，又竖着对折一下，放在语文课本的上边，伸出右手来，在上面按了两下。
张自友坐在刘子明的斜对过，他正咬着笔帽思考着。看到刘子明写完了，就悄悄地走过来，从后边伸手把那张纸抢走了。他坐回到椅子上，才冲着刘子明说，我参考参考。刘子明回头瞅他一眼，显示出不愿意的情绪，小声地嘟囔一句，说写这么个东西也靠抄啊？怪不得别人叫你张大抄呢。
张自友看过后，见陈超在冲着他招手，便自作主张地把刘子明的这份报告传过去了。陈超看见刘子明正歪着头看徐成臣写字，匆忙地扫了几眼后，又让旁边的人传给张自友。在这个过程中，传的人也匆忙地扫了两眼。张自友按照原来的印迹把信纸叠好，站起来放到刘子明的桌子上。他用手指捅了捅刘子明的肩膀，示意给他送回来了。刘子明把报告捏在手里，站起来对徐成臣说，我给校长送过去，顺便回宿舍看看李国峰，这小子别想不开，再出点啥事就更热闹了。徐成臣点点头，说你先去吧，我得一会儿才能写完。刘子明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叠纸片，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
刘子明走进办公室后，他把手里的这张纸撕碎，放在门口的一个企鹅型垃圾桶的嘴里。又从西服的里怀兜里掏出早上写好的那份来，向校长室走去。他敲开门，见校长正和老侯在商量事情，两个人都抽着烟，屋里的浓见度很低。
张居贤抬头瞅刘子明一眼，说你就是那个地理课代表吧？刘子明点点头。校长说你地理课学得挺好啊，都能对地震的事情进行分析了。刘子明赶紧把头低下去，顺便把两只手放在裤线的地方，做个立正的姿势。从校长的这句话中，他已经能感觉到徐成臣的汇报是多么的祥细了。
张居贤没往下再说什么，眼睛盯着刘子明手里拿的那叠报告。刘子明赶紧抬起手来，双手递过去。张居贤接过去后，就把目光转移到报告上去了。刘子明转过身来，从裤子兜里掏出手电筒，放在老侯前面的茶几上。他站在那儿等了一会，见校长和主任都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了。他朝校长点点头，说校长，没事我先走了，李国峰刚才跑回到宿舍了，我去看看他。侯主任听后有点紧张，说那你赶紧去看看吧，有啥情况及时地向我汇报。他又指着刘子明对校长说，昨天晚上，就是他在第一时间来通知我的，这个学生的觉悟性还是很高的。
刘子明走在路上，心里高兴，他觉得自己真是英明，将来应该是个干大事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有刚才候主任的那句话就够了。转过房檐头，他便跑起来，边跑边向后拢着头发。他的头发很长，被风吹得飘荡起来，他感觉自己向一匹骏马，正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他这样想着，嘴里便哼起那首《骏马奔驰保边疆》的曲来，可惜只唱到三分之一处，便来到宿舍门口了。他觉得这个操场还是小了点，不能让骏马尽情地驰骋，但他必须停下脚步闭上嘴了，他不能把此刻的情绪带到宿舍里去。推开门，他看见李国峰正横躺在床上，两条腿抬起来放在墙上，脑袋搭拉到床沿下边，两只手在床上自然地扔着。他的嘴上贴着一条透明胶带，两只手的几个手指头上，也用胶带缠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刘子明吓了一跳，往前跑了几步，来到床前。他说国峰，你咋地了？李国峰慢腾腾地睁开眼睛，抬起左手来，指指自己的嘴，示意没法回答。刘子明理解错了，他以为李国峰让把他嘴上的胶带揭开呢。刘子明抻手就把那条胶带扯下来了。他这么一扯，疼得李国峰嗷地一声，说我的胡子啊。刘子明低头看看手里的那片胶带，上面确实粘下一些细小的汗毛。
刘子明想把手里的胶带扔到地下，他扔了两次，那胶带还反复地粘在他的手上。他把胶带团成一个团，这才算脱手。他问李国峰，谁把你绑上的？是不是王志远他们家来人了？李国峰晃当着脑袋说，我自己呀。刘子明说你这是何必呢？整得跟被绑票似的。李国峰说，你没看我在惩罚我的嘴和手吗？看他们以后还欠吧。刘子明耸耸肩，说我的罪过也不比你轻啥，听天由命吧。李国峰又闭上眼睛，说你别打扰我，让我好好想想，这样躺着有助于思考。我在安排我以后的生活呢。现在都想到说媳妇那段了，你说我娘会给我说个啥样的媳妇？能像咱们班上的哪个女生？
刘子明被李国峰的话逗笑了，他挨着李国峰坐在床边上，说你先别想媳妇的事了，再想下去，一会孩子都生出来了，咱们还是先想想眼目前的事吧。刚才我去校长室交那个材料，看到校长和老侯正在研究，这回他们指不定咋收拾咱们几个呢。
李国峰听后动了下身子，把两只手兜在后脑勺上，把头抬起一些来，说他们要收拾的是我，跟你们关系都不大，谁让我嘴欠手也欠呢。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回家，一切按着我刚才想的进行。等你们大学毕业时，我儿子差不多会打酒了。到时候上我家去，让我儿子给你们打酒喝。说完，他就嘿嘿地冷笑起来，笑得很响亮，却听得刘子明感觉身上有些冷。
刘子明想安慰李国峰几句，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刘子明站起来，他顺着窗户往外看一眼。说咱们上教室去吧，一会魏老师来了，看见咱们俩不在，更发火了。李国峰把手松开，让脑袋再次垂到床下。他说你去吧，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是那么大个事了，怕也没用。刘子明搭讪着往外走，听见李国峰一字一板地作起诗来：
完中三载度寒窗，
即将离校喜欲狂。
放弃读书纵美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刘子明走出门口，听李国峰又在大喊，刘子明，你回来，把胶带给我贴到嘴上。
第二节课是英语课，第三节是物理，照常进行。等到中午放学时，同学们似乎把昨天晚上的事忘却了，已经开始照常说说笑笑了。下午，李国峰在301室同学的全体动员下，也到教室上课去了。整个高三文科班，就王志远的位子空着。大伙只有看到王志远的空位子时，才想起地震的事来。好像那是个遥远的往事了，谁也不愿意再提起来。
晚上临放学时，魏丽来过一次。她简单地开个小班会，但挂口没提昨天地震的事。她越是不提，301室的几个人心里越是没底，他们都在猜测学校会怎么处置他们。在他们的感觉里，好像校长和老师时时刻刻都在研究这件事情，而且是在密谋。特别是李国峰，几乎是每隔十来分钟就看一眼腕上的手表，几次甚至都想去找校长和主任，求求他们早点处理他吧。魏丽只强调几句纪律和卫生情况，走的时候告诉语文课代表，把同学写的那个材料收上来，送到她的办公室去。
上晚自习时，张自友首先发现陈超和边玲玲都不在教室。他来到刘子明跟前，趴在他耳朵上把这一发现说了。刘子明抬头瞅一眼，他抬手碓徐成臣一下，指指陈超和边玲玲的座位。他们这一系列的动作，又让后边的几个人看见了，他们也相互以同样的方法传递着。等边玲玲回来时，上晚自习的十八名同学，差不多都发现这件事了。这次，大伙一致投去敬佩的目光，觉得他们的勇气实在可嘉，竟敢在如此关健时刻火上浇油。边玲玲进屋五六分钟后，陈超也进来了。他走到座位时，有几个男生朝他直伸大拇指。
06
接下来的两天里，学校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管后勤的老师找来木匠，把宿舍门上的玻璃和插棍都换成新的。这次换的插棍质量明显的比原来的好，比原来的粗一倍还多，是不锈钢的，看那样子，别说是撞，就是用锤子去砸，也未必变形。
到了第三天课间操时，同学们刚到操场上，发现操场那个台子上放着一张桌子。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台子上边一放桌子，学校就要有大行动，校长要升堂了。
张居贤从台下慢悠悠地走上来，拿着个蓝皮的夹子。上台后，他把那个夹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往后撤了一下椅子，右手拿起话筒，抬起左手来，往话筒上拍了几下，音箱里发出呯呯的声响。尽管校长的动作很轻柔，可做为301室的几个人看来，校长像是掐着他们的脖子，在打他们的脑袋。校长这几巴掌下去，拍得李国峰顿时哆嗦起来。
张居贤试完话筒，他叉开脚，躬下腰，右手从自己的裆部向后掏去，摸到椅子，往前拖了拖，这才坐下来。他没急于去讲话，而是把胳膊抬起来，平放在桌子上，向前伸着脑袋，往台下找寻着什么。
301室的几个人早有准备，这两天来，每次上间操时，他们都躲到队伍的最后边。体育老师明确规定站排时小个子打头，而刘子明和李国峰这两个小个子，却站在最后的那排上。使整个队形，看起来就像一个耗子，前边是溜尖的嘴，肚子越往后越大，后边拖着个小尾巴。他俩看到张居贤在往台下寻找，就悄悄地往前跨一步，正好躲在前边的两个大个的身后。刘子明用手指顶着前边大个子的腰眼说，站直了，别乱动。
张居贤扫描一圈，把话筒移至到跟前，开始讲话。他仍然是按照惯例，先点评一下这几天学校的总体情况，包括学生迟到情况，课堂纪律，校园卫生等等，还特别表扬了高二二班一个拾金不昧的女生。他的语气是平和的，脸上还徉着笑意。
接下来，张居贤话峰一转，便说到地震的事了。他说众所周知，在前天晚上，我们学校地震了。整个黑山镇，乃至整个设平县都没感觉得到，就我们黑山完中男生的301室感觉到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宿舍里，住着地震预测专家，住着比张衡更伟大的科学家，是他们用酒瓶子地动仪测出来的。这次地震，给学校的物质财产上造成很大的损失，也给同学们的身体和精神上造成极大的伤害。据不完全统计，这两天，得感冒的学生，竟多达43人。特别是给王志远同学造成的伤害更大，至今还住在医院里。详细情况我就不细说了，估计你们都听到了，住宿生比我更清楚。我现在代表黑山完中校委会，通报对相关责任人的处理决定。
张居贤把那个蓝皮的夹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来。他先把那页纸从上往下全看了一遍，大约用去一分多钟的时间。他在上边看，下边的学生都在朝高三文科班这边张望着，他们在寻找哪些是被处分的人。张望的这些人基本都不是住宿生，他们知道这件事。但他们不知道这件震惊校园内外的大事，是哪几个人制造出来的，他们都想看看能制造地震的人是个啥样子。
张居贤站起来，把手里的那页纸放下，先清了清嗓子，把话筒从架上拿起来，这才郑重其事地宣布：
经设平县黑山完中校委会通过，李国峰为这次假地震的始作甬者，负有主要责任，学校决定给予记大过处分，记入档案；刘子明同学在这次假地震中，身为地理科代表，胡乱分析，对其它同学起到误导作用，但鉴于他能及时发现错误，并在事后做大量补救工作，决定给予警告处分，不记入档案；陈超同学在事前参与讨论此事，并在事后不思悔改，影响极其恶劣，决定给予严重警告处分，记入档案；张自友和徐成臣同学，也参与此次事件，他们……
张居贤说到这儿，停住了。徐成臣和张自友低着头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处理结果，他们侧身看时，发现校长正站在台上抽搐着，已经有两个老师跑到台上去了。
这次，同学们表现得相当镇静。大伙都知道不是地震，校长是真的抽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