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小辉说,姐夫,你也知道,我这边的亲戚都是些农民。在我所有亲戚中,就你是个人物,我一直拿你当靠山,你不会看我热闹吧?
我一看,小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只好答应他了。这不,今天早上我就匆匆地赶来了。
九点整,民事庭的大门准时打开。门前的那一堆人涌了进去,偌大的当院,最后剩下我们五个人了。看来刚才门前站的那一大堆人,都是被告的亲友团。
郝律师向我们挥了挥手,说开庭了,我们也进去吧。
民事庭不大,样子有点像小学的课堂。进门对着的是审判长的席位、有点像老师的讲台。桌子和椅子都很高大,只是审判长瘦小一些,他坐在里面,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位。讲台下边依次是书记员、原告、被告、律师的席位,每个桌上都有小牌子。
被告席的后面的三条长椅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最后排的那条长椅上,竟坐了七个人,他们彼此侧着身子。
原告这侧也有三条长椅,和被告那边的一模一样,上面空荡荡的。
我们这一行人,郝律师是第一个进来的,小辉是第二个进来的,他们俩直奔自己特定的坐位,依次是我,马艳和证人。
我走到第一排长椅前,紧靠着长椅的里头坐下,外边留出能坐下两个人的空位,我是留给马艳和证人的。
等我坐下后,我听着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马艳坐在第二排,证人坐在最后一排。他们俩像小学生一样,排列得很整齐,都在看着我的后脑勺。
审判开始后,小辉陈述了事情发生的过程,与电话里跟我说的大体一致。被告则认定事情的起因是在错车时,小辉占据着整个路面,被告的车是被小辉的车逼到沟里的。
双方争执不下,开始传唤证人。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小辉的证人叫丁学华。
郝律师问丁学华,在双方会车时,原告的车是否刮到被告的车?丁学华说没有,绝对没有。郝律师说,在双方会车时,原告的车在道路的什么位置?丁学华说在路的右边,要是再靠边,我们也掉沟去了。
被告的证人是那个开四轮子的司机,他的说法当然跟他老板的说法一致了。
接下来法官开始询问丁学华。
法官说被告在打原告时,你是否在场?
丁学华说在场,我从开始到最后,一直在场,他们还踢了我两脚呢。
法官让丁学华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形。
丁学华指着被告的证人说,我们开着车上山,他开着车下山,我们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他快到我们跟前时,一看这段道太窄,他就喊,我的刹车不好使,喊完了从车上跳了下来,他那台破四轮子就翻到沟里去了。车翻到沟里后,他就用手机打电话,我们就停在那没动,不一会,开上来一辆轿车,从车上下来三个人,有他,有他,还有他。丁学华说着,用手指点着被告席上的那个姓刘的矿主和旁听席上的两个人。他们三个下车后,再加上他,丁学华又把手指向那个司机,他们四个就朝我们这边来了。丁学华又把手指向那个姓刘的矿主,他说你知道这条路是谁的吗?小辉说谁的道咋地,还不让走了?他说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今天你要是不赔老子的车,你就别想囫囵着下山。小辉说你的车也不是我撞的,凭什么让我赔?他就回头告诉和他们说,给我打。丁学华的手指最后定格在那个刘矿主的鼻子上。
丁学华在叙述的过程中,每说到一个人,都用手指点着那人的鼻子。直到他的话题说到下一个人时,手指才转移到下一个人的鼻子上。他的这种说法,听起来的确有点乱。但当时,他的手来回地指着,在座的人也都听明白了。只是书记员的眼睛不够用了,他一会抬起头来瞅着丁学华的手指,一会低下头去做笔录。等丁学华说完,那个年青的书记员已经弄得满头是汗了。
接下来双方的争执主要集中在赔偿问题上。郝律师已经给他们拉出了赔偿清单,包括打车费,医药费,陪护费,误工费等总计一万八千四百三十四元。
被告律师拿着赔偿清单逐条进行反驳。他说这第一项车费问题就不合理。你们从事发现场打车到县医院,总计不到三十华里,打车费就花了二百块钱?请问你们坐的是什么车,是奔驰还是皇冠?我们这里的出租价格大家都知道,这明显有出入。第二项,原告只是一些皮外伤,住院时间不到一周,怎么会产生七千多块的治疗费用。我刚才统计了一下,光抗生素一项,就三千多元,请问,多大的炎症,需要用三千多元的消炎药?
被告律师刚说到这,就听后面传来一个很响亮的声音:法官,我说两句行吗?
大家循声望去,见丁学华正像小学生一样,举着右手,在等待法官的允许。
法官说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丁学华站起来,用手指点着被告律师对法官说:他简直是胡说八道。他说我们打车花二百块钱,说我们又坐奔驰又坐皇冠,没影的事。我们根本就没打车,我们是搭别人的三轮子去医院的,他们这是诬赖好人。他还说我们打了三千多块钱的消炎药,我亲眼看见的,小辉为了给他们省钱,每天就上午打一瓶滴流。我们总共就住七天,他凭啥赖我们花那么多钱?他们这是在耍无赖,法官你看,他们今天带了这么多人来,不就是想来耍无赖的吗?
丁学华说的时候,显然是很激动,手在不停地拍打着前面椅子的靠背。马艳的头就靠在这个椅子背上,吓得马艳赶紧向里挪动。马艳还把左手抬起来,护着头,身子紧贴在墙上。
这时郝律师早已站了起来,她冲着丁学华不停地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整个法庭响起了一浪顶着一浪的笑声。
法官一看这种情况,他说上午的庭审就到这吧。你们双方加去都核计一下,下午再给你们调解。
我们是在被告亲友团的一片笑声和掌声中被欢送出法庭的。走在前面的仍是郝律师,依次是小辉、我、马艳和丁学华。
出了法庭门口,小辉转过身,指着丁学华的鼻子说,丁学华,你他妈的啥意思?小辉说着,就上前去扯丁学华的衣领。
我和郝律师赶紧把小辉拉开。这时小辉气得脸都白了,说话时嘴唇直哆嗦。马艳也在小声地骂,说丁学华简直是个傻子,连人话都听不懂。
丁学华还在不依不饶,他拽着我的胳膊,说姐夫,你是个有文化的人,你评评这个理,他们凭什么说咱们打车花了二百,这纯粹是诬赖咱们,是吧?他们觉着他们人多,这是在法庭,又不是在山上,他们不敢咋地咱们。我就想跟他们评评这个理,小辉是让人家给打怕了,他不敢说,他还不让我说。
听了丁学华的话,我简直是哭笑不得。我对丁学华说,不是小辉让人家打怕了,是你让人家的阵式给吓蒙了。
郝律师把小辉和马艳叫到了旁边,她跟小辉他们说了几句什么。
小辉走过来,来到我和丁学华跟前,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丁学华。他说,下午没你的事了。说完,他拉了我一下,说姐夫,咱们走。
这时,被告那一大堆人也跟着出来了,他们仍就边走边笑。
在走到法院门口的时候,有个人冲着我们这边喊:丁学华,谢谢了。那人是在模仿小品《卖拐》里面范伟的声音,模仿得很到位。
丁学华听了,冲那边骂了一句:操你妈的,你们没他妈的一个好人。
被告的那一帮人拥着他们的律师,去了附近的一家聚仙楼酒店。他们边走边回头朝我们这边起哄。
小辉对我和郝律师说,咱们也在附近找个地方吃口饭吧。
我们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吃。进屋后,马艳陪郝律师去了洗手间。小辉凑到我跟前,悄悄地对我说,姐夫,你再给赵书记打个电话吧。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再次来到门外。我看见丁学华的背影,渐渐地消逝在这条马路的尽头。
望着丁学华的背影,我有一种被解脱的感觉,我只要把瞎话接着编下去就行了,不管下午的结果如何,都跟我和我找的“赵书记”无关了。这个官司的结果,丁学华已经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