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碧俯了俯身弯腰行礼,嘴里头犹自说道:“这个荷包要紧着呢,小姐说是要送给——”
青碧忽然掩了嘴,一副自觉失言的样子。
庄美玉心领神会,抬起手帕轻轻挥了她一下,佯怒道:“你个死丫头,多什么嘴,就你话多。”
卢玉娘好奇地问道:“玉姐姐,你要送给谁啊。”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本来一直呆在人群后面默默无语的一位姑娘也被小玉娘的天真逗乐了。她体态娇弱,肤色异常苍白,面容娇好,微微带着病态。她是庄严元同胞亲姐姐的女儿,名叫江芙白。
江芙白搂住卢玉娘的肩膀,亲切的笑道:“好妹妹,这边风大,不如我们移到暖阁了说话,婆子们在那里支起了碳炉子,我们烫酒赏景去。‘暖香阁’就在那上头,下瞰园中锦绣,上仰祁阳山之威,咱们杯中有美酒,谈笑有高歌,岂不快哉!”
这一番话不着痕迹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连左思茹也不好再说什么,庄美玉更是求之不得,叠声称是。
左思茹攀着庄美玉的胳膊,走在人群的后边,脸上春风满面,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来。
听完这句话,庄美玉心惊肉跳,却只能微笑应承,半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左思茹心满意足,转身与别的姑娘们谈笑风生,竟完全不把庄美玉看在眼里。
庄魅颜并不知道这些变数的发生,她往回走的路上,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自己当时心里正想着左思茹会弄丢了什么东西,忽然心里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那双手儿不经吩咐就拨开灌木丛,就是那么的巧合,那件玉佩显露出来,倒好像是谁搁好了,放在那里等着自己去捡一样。
再联想起今天早上做荷包的蹊跷事,庄魅颜越想越想不通。回到房里,她闷声不响拿起针线就开始绣一张帕子,绣了小半个多时辰也只绣了几枝花朵儿出来。
她心里估算着,春菊到外边一来一回还没有这会子的功夫长呢,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做出来的,可是看自己的速度并没有加快啊。
她想了半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就懒懒地搁下针线。
春菊从外边撩开门帘进屋来,看见她坐在床边,不禁松了口气道:“方才,二夫人又打发身边的丫鬟来催要双盘龙镯子,奴婢只得说小姐染了风寒,刚睡下,说待会就给送过去。奴婢不放心小姐,去院子里寻,不想小姐已经回来了。”
庄魅颜双眸一亮,眼梢勾出丝丝寒意。这位二夫人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倘若自己不给,她会怎么样呢?
庄魅颜略一思忖,打开桌子上的梳妆镜,抽掉发簪,将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胡乱别住,额前的碎发就任它披散开来,遮住右半边脸。拿起粉扑随意扑了几下,遮住脸上的红润之气,顿时显得整个人面色苍白,无精打采,有些“风寒之症”的病态。
依旧换上自己平常穿的那件杏色襦袄,仍旧不让春菊跟着,自己把金手镯用手帕包好,揣在怀里,奔了正房而去。
正内室是五间大正房,两边的厢房游廊,围成一个好大的院落,轩昂壮丽。
这时节,客人们都随着主人到院子里游玩,堂屋很是清静,庄魅颜放轻脚步,瞧见游廊上只有两个小丫鬟在日头下玩耍,她没有惊动她们,悄悄地走近书房。
书房当地放着一张紫檀木的书案,几方宝砚,各色笔筒,靠墙摆着彩漆描金的书橱。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仪态方正,面色白净,八字须,正是庄府的男主人,庄魅颜的父亲,庄严元。
庄严元正与一名年轻男子热情攀谈,两人说得兴起,并不曾留意悄然出现在门口的庄魅颜。
庄魅颜头一次来到书房,心里怦怦乱跳,尤其是看到背对着自己与父亲说着话的男子时,步伐一颤,差点没有勇气走进门来。
“父亲。”庄魅颜终于下定决心,轻轻喊了一声,福身行礼。
父亲与男子同时看向她,庄魅颜偷偷抬眼瞥了他一眼,果然是风流潘安貌,眉清目秀,鼻梁高耸,头戴束发银冠,身穿粉白团花宽袖交领曲裾袍,腰间系一条黄色玉环宫绦。
男子看到她的相貌时不禁错愕,神色间不可掩饰地流露出嫌恶的表情。
庄魅颜心中一凉,探手入怀取出用手帕包裹的双盘龙金手镯,小心地放在父亲的案头,低声道:“适才,二娘打发人说是喜欢这镯子的式样,想命人照这样子打一副。女儿就想,自己并不经常佩戴这镯子,二娘既然喜欢,不如送给二娘。”
手帕是丝质顺滑之物,魅颜一松手,便层层散开,露出里面的手镯。
庄严元微微动容,低头看了一眼垂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的庄魅颜,她是自己的三女儿,可是自己平时很少见她,所以父女之间本没有什么太深的情感。只是,今日这件事情,毕竟与她有所亏欠,庄严元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之意。
旁边的年轻男子轻轻咳嗽了两声,庄严元抬眼看了看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年轻男子微微颌首,便转脸望向窗外。
庄严元沉吟道:“这……既然是你的一片孝心,送给二娘也罢,爹爹叫人另给你打一副新的。”
庄魅颜心中更凉,原以为父亲或许会为她做主,谁知——
父亲呵,大姐是你的掌上明珠,可我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亲疏有间却也不必冷血无情啊。
那年轻男子应该就是长信侯府上的小侯爷曾世藩,他虽然缄默不语,然而方才的小动作并没有逃离庄魅颜细心观察的眼睛。果然,所有人都是串通一气,不给她半点回旋的余地。
庄魅颜见父亲提都不肯提这个镯子的来历用途,毫不犹豫地就同意魅颜把镯子送给二夫人,心中已然明了,便不再多说,谦和地告辞离去。
还没走到门口,忽然曾世藩唤住了她,道:“姑娘,你可知这镯子的来历?”
庄魅颜身形一滞,心中百感交集,却头也不回,静静答道:“这镯子是母亲给我的,并没有说明来历,镯子虽好,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从何而来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