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先生今天过95岁大寿，镇上人都来看热闹。一个人能活到95岁，已经不是人而是神。刘老先生高高地坐在长寿大椅上，目光炯炯有神，他不时对前来叩拜祝贺的亲友们发出微笑。有一个人大胆地走到刘老先生跟前，半跪下来，说，刘爷爷我今年55，我也想活到95，再赐我40年吧。刘老先生迟疑一会儿，然后就在来者头上摸了一把，后面的人跟着仿效。刘老先生并不是对每个人的脑袋都进行抚摸的，得不到抚摸的人就很沮丧，站在人后悄悄擦鼻子抹泪。
室内祝寿现场紧凑有序，屋子外却人头攒动，一片混乱，他们都想挤到里面去看个究竟。毕竟屋子空间有限，挤不进去的后来就站在街上观看壮观的鞭炮。这条街叫沱巴街，它有多长？有人曾经量过，600米。它是玫瑰镇上最长的街，也是最繁华的街。为刘老先生祝寿的鞭炮从街东伸到街西，再从街西折回到街东，来回1200米。这么长的鞭炮需要订做，年初的时候，刘家就向著名的震天炮竹厂订做了。对外，震天是炮竹厂，暗地里却是一个军工厂，造地雷造炸弹。刘家正好在街的中间，不，是刘家房产占了一条街的大部分，只是刘老先生的“官邸”在街的正中央。门前还摆着几排碗口粗的鞭炮，由来自震天炮竹厂的专业人士把守。等到那1200米长的鞭炮放完之后，这些专业人士将点燃这几排巨型鞭炮，把祝寿的气氛推向高潮。
人们挤来挤去，屏着气吞咽着口水等待这一历史性时刻的到来。刘家年年给刘老先生举办隆重的生日典礼，今年却更有创意。一是宴请玫瑰镇上所有头面人物，政府的商界的军队的扁担帮的丐帮的领头人等等无一不请；二是邀请了所有玫瑰镇属村寨代表一至两名；三嘛，就数这长长的鞭炮大大的鞭炮了。
里面仪式终于进行的差不多了，那个头戴红色裹巾的司仪伸出头来，大喊一声：
放炮――
鞭炮就响了。这1200米的鞭炮齐鸣，像一个打得正酣的战场。上个月从战场下来的赵司令想对别人表达他的评价，他想说，这响声超过了老虎口战场。可是他的声音被鞭炮声硝烟声堵在嘴里。长鞭炮放完，轮到大鞭炮发言了。它们一发言就不俗，一排鞭炮响下来，气浪把点炮的人掀翻在地，引得观众大笑，一群健壮的男女也笑翻在地。不远处正好有一支军阀部队经过，听到鞭炮声，立即停下脚步做好战斗准备。后经侦察员报告说是玫瑰镇放鞭炮，这才笑骂着离去。
酒席开始，除了刘家所有餐厅，沱巴街也全摆上了。长长的一条，像巨龙，似天街，人称长街大宴。不仅前无古人，将来呢，也只有刘家能做到。
玫瑰镇下属有一个叫沱巴的村子，离镇子有30好几公里，刘老先生95岁大寿，刘家没有忽略这个偏远的村子。刘家派人步行数小时，翻山越岭，去到沱巴村发出邀请。沱巴村派出孟长贵孟长口兄弟俩前来参加盛宴。刘家人在接收孟氏礼物后，直接把他俩带到离主桌最近的那桌，并由司仪大声告之：今天我们在沱巴街上设宴为刘老先生祝寿，迎来了沱巴村的两位客人……人们鼓掌欢迎。两个沱巴重合一起，意义非凡，令人玩味。
正式举杯之前，司仪念了祝贺词。他说，刘老先生像仙人一样健康地活在玫瑰镇，他是历史上本镇最长寿的老人……
孟氏兄弟听了，吃惊地对视，继而摇头。
酒喝下去，人就兴奋话就多了。人们纷纷来给刘老先生敬酒，说些吉利的话。当赵司令说到“您老一定能长命千岁，世上谁也活不过你”时，孟长贵终于忍不住了，他啪地拍响桌子。人们望过来。孟长口见他要发作，急忙扯住他。
这个山里人喝多了。旁边有人取笑说。
坐在邻桌的一个刘家亲戚走过来，严肃地说，你们早应该去敬酒沾福气，不应该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生气。
孟长贵很不服气而又友善地说，你们见过105岁的老人吗？见过10个95岁老人围坐一桌吃酒的场面吗？
沱巴村的黄昏总是比山外来得早。这个时候，人们渐渐行走在归家的路上。此时，村口出现三个陌生人，他们对挑着柴禾的妇女说，你多大了？妇女说，89岁，你们从哪里来？他们说，这么大年纪还上山打柴？妇女说，没办法，我婆婆没柴烧了。他们说，你婆婆多大了？妇女说，103岁。当晚，这三个陌生人就住在沱巴村，他们和另外6个95岁以上的老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不大不小的晚饭。
三个陌生人正是刘家派出的“探子”。“探子”回到玫瑰镇详细地禀告在沱巴村的所见所闻，说在那个偏远的大山深处95岁以上老人大有人在。刘老先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活得更长久的人，他要亲自来沱巴村看个究竟。
刘家6个家丁用大轿将刘老先生抬往沱巴村。道路曲折而起伏不停，一阵子似乎人往天上走，一阵子似乎人又要往地心钻，中途还要涉过一道道浅水，走过一座座小木桥。坐在轿子上的刘老先生，一边骂路难行，一边轻蔑地说，我就不信，这穷山恶水的地方会有人活得比我长！6个抬轿人是职业轿夫，走过许许多多路过过许许多多桥，但走这么远、这么艰难的山路还是首次。一路走下来都累得不行。而半躺在轿子上的刘老先生却在一个劲儿地催快点快点，说去晚了他们就都死光了！刘老先生说他的命最大，谁敢在他面前提比他长寿，就会立即毙命。轿夫在下面轻声说，催命鬼，再催，就把你丢下山去。声音不大，刘老先生却听了个真切，刘老先生勃然大怒，探出身子猛揍轿夫。够不着，叫喊着停轿。下了轿，刘老先生叫轿夫们跪下，一个个地接受刘老先生的拳脚。刘老先生一通淫威之后，轿夫们都老实了，痛哭流涕地谢罪。刘老先生气消了，大家才重新上路。
沱巴村不算大，100来口人。不过在这大山深处，已经是一个大村了。刘老先生一行人的到来，引起村民们极大的关注。孟长贵孟长口一眼就认出了刘老先生，来者都是客，孟长贵兄弟立即给刘老先生行了大礼。
给我祝寿的就是你们俩？
是的。
在寿宴上说坏话的是你们俩？
是的。不，不是的。我们没说坏话。
不孝之子!刘老先生拍着轿子大骂。
孟氏兄弟笑着说，你不服是吗？你猜我们兄弟俩多大？
刘老先生翻着白眼，说能有多大？50岁到顶了。
围观者就哄笑。
实话告诉你吧，我们都65啦！
吹吧，牛皮吹破了没人给你们补！
95岁以上的老人们排着队，他们微笑着等待刘老先生的检阅。刘老先生怀疑的眼神一路扫过去。
兄弟，你急什么呢？上什么火呢？才95岁，接下来的日子还很长呢。105岁的孟天忠说话了。
回到玫瑰镇，刘老先生更加闷闷不乐，动不动就生气骂人。家里人都知道刘老先生脾气的由来。眼看着刘老先生一天天消瘦下去，一向健康的身体开始出现毛病。家里人急啊，又想不出办法。长孙劝阻说，爷爷，那些山里人长寿算什么，他们活得像野兽，而爷爷您才是真正的大福大贵。不想刘老先生火气更大了，说乌龟王八再难听也是长寿的象征啊！那天我要去沱巴，你们为什么就不拦着？我去沱巴是自取其辱！
说完，刘老先生就昏厥过去。
听说刘老先生病了，镇上名流成群结队地前来探望，可是刘老先生一律拒绝。儿孙们后悔不该把生日庆祝会办得如此规模和张扬，更错的是把沱巴村的人请来。他们一边后悔一边就热情地接待前来探望的亲戚朋友。
万镇长和赵司令被刘家人强留下来。
两位大人给想个办法啊！
镇里这两位要人，平常没少得过刘家好处，为了利益，双方相处得都不错。可是这种事能有什么办法？人家年纪大人家长寿，你如何奈何？
刘老先生躺在房里，注意力却在厅里。把他们统统杀了！刘老先生大叫。
赵司令虽然是小有名气的军阀，杀人无数，但那都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拼杀。要他去杀无辜的山民，他做不到。
万镇长也极力推脱，说，杀人的事不归我管。
真是两只白眼狼啊!里间的刘老先生捶胸顿足，哭哭啼啼。
赵司令、万镇长借机逃跑。
刘家大少爷刘太能只得亲自进沱巴。他带来了许多礼物，都是镇上流行的桂花糕玫瑰糖。沱巴村人对这等礼物见得少，都非常喜欢，他们吃在嘴里，一个劲地夸奖。刘太能被孟长贵邀到家中吃酒，并请来长辈作陪。沱巴村人的酒其实算不上什么酒，都是野果酿的，酒精度数很低，果味倒十分浓。这些原汁原味的果酒，都是些营养品。喝酒的时候，大家都是慢条斯理的，一次一丁点，而且大家都统一步调。喝了酒都统一吃菜。一块荤菜他们要吃好几口，每吃完一口，就把自己的那块肉放在锅边，下回再吃。肉类很少，主要是自家种的蔬菜山上采的野菜。刘太能按照玫瑰镇的规矩轮流给大家敬酒，沱巴人很不习惯，因为他们没有这种做法，前面说了，他们不会敬酒只会一起举杯一起放杯。
我知道你们都是寿星，可是我爹见不得别人比他长寿，都病倒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刘太能诉苦说。
我们长寿我们的，你爹长寿他的，这是完全不搭界的事嘛。看到别人长寿应该高兴才是。
实不相瞒，我这回进山，就是想请求你们给我爹说假话，告诉他你们都没他年纪大。
在座的都笑了。然后说，这个我们做不到，我们一辈子都说真话。年岁是天定的，我们不能跟天过不去。
刘太能跪下来苦苦相求，长寿老人们却视而不见地谈起山里的事，谈他们身边的事。他们很开心。
当晚，刘太能住下来。现在是初冬，他却感到周边有一股鲜花般的清爽，有一种春天一样的青春朝气。因为舒适安详，他来不及想心事就甜甜地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他发现所有人都起了床，下地的下地，行走的行走，透过淡雾他听到了许多人发出大自然一样清爽的笑声。
刘太能无功而返。走在沱巴街上，他碰上了些熟人，他跟他们打招呼，可是他们都笑出声来。这个时候刘家人很敏感，原本计划风光一回的寿宴结果大倒了面子。刘太能对沱巴人就生出恨来。老爹说得对，沱巴人该杀。转念一想，就算沱巴人配合说假话，镇上人相信吗！
刘老先生呆呆地躺在太师椅上，两只眼珠像玻璃弹子，了无生机。刘太能轻轻唤了一声爹。刘老先生嘟起嘴，脸转向另一边。爹，你好些了吗？刘太能走近他，帮他盖好脱开的毯子。我就要死了，刘老先生说，让镇上人笑话去吧！让沱巴人得意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