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玫瑰镇到处开放着玫瑰,你一伸手就能抓一把玫瑰香。玫瑰河是好样的,在这个本该枯水的季节还保持着那种丰盈。河岸有几个玩童,他们正往河里扔玫瑰花,你看到两只蜜蜂收翅落在玫瑰花瓣上,撑着玫瑰船远去。
我和关雨立在镇口,观望流动的人群。一个奶子很大的妇女走过来了。她浅浅笑着,眼神在关雨身上移动。你不是玫瑰镇人,你是谁?大奶子很爱管闲事,只要逮着一个陌生人就会刨根问底。关雨目光散射,对大奶子的询问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大奶子再次问道:我叫张仁花,人称张大奶子,你是谁?
原来是张大奶子。张大奶子作自我介绍时,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奶子,她常以自己奶大而居功自傲。张大奶子另一只手伸向关雨,想与关雨握手。关雨没有伸出手,她双手相互握着,让臂膀好好挂住骨灰包。
关雨说,我叫关雨,我送爷爷回家。
张大奶子已经40多岁了,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看到关雨手臂上的白布包便明白了。你听张大奶子怎么说:你爷爷死了?
关雨点点头,说死了10年了。
张大奶子说,20年了,你看,我的奶子还是这么大这么挺,说明你就是关雨了。张大奶子仔细端详关雨,说,你爷爷就这么死了?他还欠我的奶钱呢!
不用借助风,你也能闻到玫瑰花香,不用行走多远,你就能采到玫瑰。张大奶子走到街道隔离带,采摘下两朵玫瑰花并揉碎,然后撒到关富清的骨灰上。
在张大奶子的带领下,我们穿越街道,穿越一丛丛玫瑰花。张大奶子迫不及待地向我们介绍20年来玫瑰镇发生的巨大变化,让我们回想20年前的落后。我们无言以对,我们只知道眼下玫瑰镇的景物。但是张大奶子过于热情和自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关胜强的老洋楼仍然矗立在玫瑰镇上。他今年55岁,头发很酷地脱了一圈,远看人们还以为是缠了一只白丝袜。院子里时常放着一张木板床,有事没事他都会躺在上面。与当年关富清躺在上面等死不同,他时常回忆几十年来睡过的女人。从他嘴角流出的口水常把木板打湿。
和往日一样,院子的铁门紧锁,关胜强张开大嘴巴,一口烟牙并没有能阻止入口的阳光。张大奶子说,看到了吗,关雨?那个躺着的人就是你父亲。关雨细看后说,他真是我父亲吗?可是不太像。他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张大奶子说,你想象中的关胜强是什么样子的?关雨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就是这样的。
张大奶子摇动铁门,使铁门发出一些铁条相互撞击的声音。关胜强知道有人来,仍装聋作哑。张大奶子叫起来:关胜强,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谁回来了!张大奶子对关胜强从来不客气,就是关胜强当镇长时也如此。
关胜强睁开眼,他看到外面站着关雨和我,他对我们的到来非常不屑。他说,谁呀?张大奶子说,狗眼看好了,这个姑娘是谁!关胜强坐起来瞧瞧,说,谁也不是。
关雨,她就是关雨,20年前那个关雨。张大奶子又摇铁门了。
关胜强回忆了一下,说,什么关雨关雷,我不知道。
20年前,关雨来到了你的家,她就是你的女儿,现在她手里提着你可爱的父亲关富清。
关胜强冷笑起来。你看,关胜强居然冷笑。
张大奶子翻过围墙,打开铁门。我和关雨进来了。院落里有股淡淡的臭味和玫瑰香味,人家院子或窗台上种着玫瑰,关胜强的院子一株也没有,玫瑰香味是从别的地方飘来的。
我可爱的父亲10年前去世了,我们把他葬在酒壶山上。我哪还有什么父亲?关胜强在鼻子边扇风,他可能想把口臭扇走,也可能出于别的目的。
张大奶子想起来了,10年前关胜强的确安葬过他的父亲。但是镇上人看到的只是一个骨灰盒。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骨灰盒里什么也没有,那是关胜强自欺欺人。
20年前,关富清抱着关雨离家,20年后关雨提着关富清的骨灰回家。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白布包里的就是关富清?关胜强在张大奶子咄咄逼人的目光里申辩说。
证据是有的,我原本把证据留了10年,可是爷爷让那个警察火化了。关雨擦一把汗。在这个微弱阳光的仲秋,关雨却在流汗。
既然什么证据也没有,为什么还站在院子里,还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