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刚找来大堆有关野人的资料研读,到沱巴寻找野人成了他近期追求的目标。有一天他来到报社找我,叫我跟踪报道他寻找野人的过程,我拒绝了。我说:“沱巴山区根本就不可能有野人。而且看得出,你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人,也是一个举着科学旗号营私舞弊的人。”陆刚说:“科学研究是我的职责,给人测字算命也是一种科学研究,你们太不懂科学了。由于我攻克了测字算命的难关,所以我要进行新的攻关了。”
我大笑一声,把他赶了出去。我说:“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你赶我出去可以,但你总有一天会求我的。你等着瞧!”陆刚在门外吼叫。他的脸像猴子屁股一样红得可爱。
陆刚真有那么些本事,半年之后,我就不得不求他了。
时节已经到了初冬,桂城许多无聊人士都在此时进入沱巴山区打猎。沱巴山区很大,山情很复杂,他们不敢贸然深入。多少年来,当地瑶民都没人敢深入,别人敢吗?据说,曾经有瑶人试图穿越沱巴山区,一去就再没有回来。这成了一代一代瑶家人吸取的教训,也成了一代代瑶人内心的伤痛。
陆刚是随着外来打猎人进入沱巴山区的。
外来打猎人都没带猎枪,因为他们谁都没有猎枪。一切枪支都被禁止佩带和私藏了。中国人绝大多数都赞成禁枪运动,我相信你也如此。可是,沱巴山区的瑶民没有禁枪,政府允许沱巴山区的瑶民佩带猎枪。自古至今,瑶族男人就有佩带枪支的习惯,那是一种男人的象征。另一个目的就是,瑶区山高路险,破坏生产的野兽众多,没有一支猎枪,那是万万不可以的。有枪的沱巴瑶区,治安一向很好。出于民族感情和对瑶民的信任,政府允许瑶民配枪。
从桂城进入沱巴山区打猎的无聊人士,便从瑶民手中借或租猎枪打猎。没有瑶民的配合,外来打猎人往往收获甚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地瑶民掌握了高超的猎技。
陆刚坐着打猎人的越野车来到沱巴山区。车在公路尽头停下,打猎人分别步行到偏远的寨子。陆刚全副武装,除了干粮和水,他还带了许多现代化的设备,比如手电筒、指南针、手机等等。进入沱巴山区前,他作过充分的准备,认真研究过沱巴山区。
“你要深入山里?”一个沱巴汉子上下打量陆刚。
“不行吗?”陆刚拍拍身上的装备说。
“不行。你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陆刚自信地笑了。“我需要一个向导。你愿意吗?”
这个沱巴汉子叫盘祖山,他犹豫后说:“我可以给你带路,但是导不了多远。”
盘祖山背着猎枪,腰里别着柴刀,把陆刚往深山老林里带。陆刚没话找话地问盘祖山,陆刚发现盘祖山跟不上自己的思维。山里人思维的向度和广度是非常有限的。
“你不像打猎的,你来干什么?”盘祖山说。
“寻找野人。沱巴山区有野人。”
盘祖山大笑。
“野人吗?我见过。”盘祖山笑过后说。
陆刚显得异常激动,说:“快带我去见野人。”
“今天也许碰不上。”
瑶民们因为上山劳动和打猎,已经踩出了一条主路。这条主路起伏不定,弯弯曲曲,时隐时现。翻过一个山头后,盘祖山扯开嗓子唱山歌。不多时,另一个山头传来山歌声。接下来,盘祖山和那个不见人影的人对唱。他们唱的是瑶语,陆刚听不懂。陆刚问盘祖山唱的什么内容,盘祖山呵呵一笑,说:“是XX歌。”陆刚说:“难怪你唱得这么起劲!可是这怎么唱?”盘祖山不再理他,继续一边爬着一边饶有兴味地与对方对歌。
对方的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后,出现在陆刚他们面前。
“他就是野人。”盘祖山指着对方说。这个与盘祖山对歌的瑶族男子大约50岁,除了猎枪,他的背篓里还有一只野鸡和一些野菌野韭菜。这些食物组合成一锅菜,味道一定十分美好。
陆刚看看对方,然后用责备的口气对陆刚说:“你,开什么玩笑!”
盘祖山和另一个瑶家汉子仰天大笑。
被小耍了一回,陆刚心里很不高兴,可想到下面还需要盘祖山的帮助,便转怒为乐,融入两个瑶家汉子的开心当中。
盘祖山与对方说了一会话,对方就下山了。
陆刚说:“刚才你们叽里哇啦地说些什么?”
盘祖山说:“我问他见过野人没有。他说他只见过野兽,没见过野人。他叫我劝你不要做无用功,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打打猎。他还邀请我到他家里‘横丢’。”
“我坚信,沱巴山区有野人。”
一个小时后,路没有了。气温也下降了许多。盘祖山说:“不能再上前了,再上前你就可能成为野人了。”
“千百年来都没人深入过,所以你们就不应该肯定地说里面没有野人。”
“听我一句劝,里面很危险。越往里走,危险性就越大。我活了四十二年,第一次走这么远,我已经害怕了。”盘祖山表示坚决不再带路。
陆刚找到一个能坐下来的地方坐下,盘祖山在不远处站立。“休息一下吧,老盘。”陆刚拿出水和干粮来。盘祖山尝了一点陆刚的干粮,说:“野人是什么样子的?”陆刚说:“你见过大猩猩吗?我想野人就是那样子的。”
雾渐渐浓起来,细雨也来了。陆刚决定在此安营扎寨,盘祖山帮他整理出一小块地。陆刚弄帐篷的水平不错,三弄两弄他就把窝弄好了。
坐在帐篷里暖和多了,盘祖山也敢大胆地吸烟了。
“你们为什么不敢再往前走了?”陆刚说。
“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话。这句话已经很古老了。”盘祖山说。“我们的祖先把沱巴腹地称为‘川狗当’,意思就是死亡之地。”
“我猜想,很久很久以前,沱巴山区就被各个土司分割了。那时候各土司之间为了地盘和女人经常打仗。结果住在腹地的土司战赢了,他们的地盘越来越大,周边瑶民的地盘越来越小,胆子也越来越小。又过了许多许多年,这个战胜的土司,逐渐衰落,家破人亡。他们集体死掉的原因可能是误食了巨毒野菌。而逃得远远的周边的土司,还以为那个土司继续存在并强大着,所以给后辈留下了一句话:危险,别靠近!千百年来,这句话成了周边瑶家的集体教训和集体恐惧。”陆刚越说越兴奋,他不断地被自己编造的故事所吸引所迷惑。
盘祖山听入了迷。他说:“为什么祖宗只留下一句话,而没有留下那个事件?”
“回避,你们的祖先在回避。因为强烈的惧怕而极力回避。”陆刚说。“自然地,‘川狗当’就形成了。”陆刚进一步推论说。
盘祖山似是而非地点头。
“我的这个猜想一定是正确的。一切科学的创新都来自于猜想。”陆刚说。“下次我要带一批考古学家来挖掘这段历史。历史再久远,也抹不掉人生活过的痕迹。你不想做第一个发现者吗?如果你我成了第一个发现者,我们就会扬名全世界,也有用不完的钞票了。你不想吗?”
盘祖山被说动了心。
“所以,野人的存在也是合理的了。那次集体中毒事件发生后,人没有死完,还留下了几个男女。但留下来的男女已经变异,是人又不完全是人。他们的生育能力极低,智力也很低。因为封闭,一代一代下来就成了野人。”陆刚为自己突然到来的猜想而兴奋不已。
“还等什么,我们上路吧。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工作目标是千百年来没有去过的土司生活地。”陆刚走出了帐篷。
盘祖山跟出来,他说:“可是我不敢去,我还是害怕。”
“你怕什么,有我呢,有我这么一个大科学家,你还怕什么?你和你的祖先真的被那个土司给吓破了胆。正因为如此你才有责任去揭开历史的真相呀!你和你的祖先们已经惧怕了千百年,难道还要让祖祖辈辈惧怕下去吗?”陆刚说得十分动情。
“我从来没去过,我不去了,要去就必须组织一帮人。明天我再叫几个人好吗?”
“出名得利的事,人多了不好。我只允许你再叫上一个。”
第二天一个叫盘永贵的瑶家青年加入了寻找野人的队伍。盘永贵年龄比盘祖山小,辈份却高出两辈。盘祖山管盘永贵叫爷爷。盘永贵在这一带胆子是最大的,但一提起“川狗当”,仍然是惧怕不已。盘祖山把陆刚讲的故事转述给盘永贵,盘永贵才带着复杂的心情来到陆刚跟前。
“野人有后代,他们就不止一个两个人,肯定有成千上万人,还有枪。我们不等于去送死吗?”盘永贵说。
“如果有那么多人,人们早知道了。有那么多人就不叫野人了,就和你们一样是山民了。不要乱猜,自己吓自己。我想,野人最多只有三五个。”陆刚说。
“三五个也比我们多呀。”盘祖山说。
“我们又不是去打架,我们是去发现,去搞科学研究。我们的目的是要解开瑶家‘川狗当’的千古之谜。你怕野人,野人还怕你呢!”
他们一路说着话,一点点地向“川狗当”靠近。每走一段,他们就按祖先传下来的经验,做出标志。
关于那个想象的故事,陆刚说得越来越完善。两位瑶族汉子开始把它当作真的来相信了。除了夜晚不敢听,白天里,面对着自然光线,两位瑶族汉子胆量大了些,就会就有关故事问七问八。陆刚有问必答,不断修正和完善他瞎编的故事。陆刚完全沉浸在由自己编织的故事当中,而不能自拔。
沱巴腹地的高山小川比陆刚想象的还要险峻众多,浓雾飘来荡去,总也看不到它的真实面容,因此危险随时随处存在。他们三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伤,陆刚受伤最重。好在他备有药品,伤势才没有加重。
三天过去了,陆刚没有发现任何野人的蛛丝马迹。两位瑶族汉子闹起了情绪,要求返回。陆刚认为越接近真相,千古之谜越接近解开,两位瑶族汉子就越害怕。陆刚反复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用名利来引诱。
“你们不想出名不想要钱吗?不想第一个见到曾经打败你们祖先而吓唬了你们几十代人的那个土司的遗物吗?不想第一个脚踏那个可恶的土司解恨吗?”由于激动,陆刚语速很快,句子也很臃肿,但话很有煸动性。
寻找野人的工作,第五天时,发生了转机。
陆刚心里感觉特别好,他认为既然要寻找野人,首先就不应该大声说话,还得注意观察周边环境,仔细分辨各种声音。事实上从寻找野人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很少说话了。到了夜晚,住在帐篷里也轻声说话。两位瑶家汉子对女人的话题特别感兴趣,陆刚就投其所好地说些城里女人的事。第五天时,陆刚对两位瑶家汉子说:“我认为找到野人就在今天了。”对此,两位瑶族汉子并不赞同。他们按自己的思维想象着古代那个强大的土司或者部落。
他们与一个山洞不期而遇。
“大家注意!”陆刚压低声音说,“你们看,山洞里有两座坟,只有人才会给亲人做坟。”
他们的心都揪紧了。陆刚要求大家悄然接近洞口,两位瑶家汉子不干,他们说接近山洞有极大的危险性。陆刚顾不上做思想工作了,他一个人慢慢地接近洞口,并不断地拍照、摄像。陆刚在洞口呆了一个小时后,向两位瑶家汉子挥手,叫他们过来,盘祖山和盘永贵过来了。一到洞口,盘永贵就拉开鸟铳的保险。
“不许开枪!”陆刚小声而严厉地说。
“他们也有枪!”盘永贵说。
“他们不会有枪,有枪的话,早就在周边闹革命了。这点常识都没有!”陆刚说。
“不开枪,总可以鸣枪示警吧!”盘祖山说。
陆刚把盘永贵的枪按下,不再说话。
“白天,野人也呆在洞里?他们不用种田种玉米?”盘永贵说。
“种田种玉米的是山民,不是野人!注意观察,别乱讲话!”陆刚说。
等了四十几分钟,两位瑶家汉子耐不住性子了,说:“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两个所谓的坟,可能只是两个自然形成的土堆。”
“洞口有明显的人进进出出的痕迹,看,这是人的脚印!”陆刚说。
“很多野兽脚印也像人。”
“和我争什么?我是科学家,懂不懂?”
“哪有科学家来找野人的?科学家都造飞机大炮。”盘祖山说。
陆刚白了盘祖山一眼,说:“有点耐心好不好?”
“要不进洞去看看。”盘永贵突然来了胆量。
“先丢个石头去探路。”
石头没找到,盘永贵用柴刀砍下一根木棍,再砍成几截。他一截一截地往洞里丢,里面没有回音。盘永贵的胆子更大了,他爬进洞去。陆刚和盘祖山紧跟其后。
洞不深,是半山腰上的旱洞。
他们发现了想要的东西。
“野人!”盘永贵大叫一声,并扑向躺着的野人。
盘祖山和陆刚用力按住野人的头和脚。野人呜呜哇哇地叫着反抗,但野人的反抗很弱。用来扎帐篷的绳子现在被用来捆绑野人了。
“老实点,给我走!”盘永贵说。
野人站不起来,他的双脚被捆住了。
“抬也要把野人抬出‘川狗当’!”盘祖山说。
到了洞口,光线强多了。野人的头发眉毛胡子连成一片,看不清面目,浑身一股异样的味道。
“野人病得厉害。幸好病得厉害,不然我们怎么会顺利地抓住他?”陆刚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要尽快把野人弄下山。”
在陆刚指导下,两位瑶族汉子没花多少时间就做成了一副简易担架,帐篷被叠好铺在上面。野人无力反抗,野人已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