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婆掐准了时间来找我。不知谁向她泄密，如果晚上有活动，老乌和小黑会三点四十准时出现在我的屋里，他们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旁若无人地商量具体细节，连谁送谁回家，谁挑起什么话题如果碰上棘手的情况这次谁上前应付如果遇到尴尬的处境这次谁主动上前受气等等都商量好。
泄密的肯定不是我。但老乌和小黑有那么一阵子没来了，所以老乌婆堵住的只是我。三点四十我还赖在床上，寻思着编造出怎样令女性们触目惊心的内分泌失调的原因来。我的老总对我说，你不用来上班，就在家里创造。他是想给我一个安静轻松的创作环境好让我多给他赚钱。但你知道，一旦有了这样的环境，一个男人会把内分泌失调往什么地方想。我正想得非常开心非常过瘾的时候，老乌婆进来了。而且很不幸的是，我只穿着裤衩，所以我决定就躺在床上接受老乌婆的盘问。
但老乌婆剥夺了我可怜的自我保护意识，她一看我的状态，就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笑容说，我是医生，什么没见过，你起来，我们好好谈谈。老乌教导过我，千万别在老乌婆面前坚持己见，于是我不得不边想着我就是不起来老乌婆冲过来掀起我的被子一掌把我的尘根拍软下去我以后该怎么办边艰难地穿衣服边为自己罪恶的念头懊恼不已。
谈话是这样开始的。老乌婆问我杂志编的怎么样了。我说不是我编我只负责四处抄稿子上次乌阿姨给我那稿子真好我一点没改老总夸我了还许诺给我发奖金虽然绝对不可能兑现但我一定会请乌阿姨吃饭。老乌婆笑，很自信地说，这个我不怀疑，那些年我带这些东西出去参加学术年会每次都有人因为嫉妒跟我犯冲，还差点得了个国外医学奖，我只担心放在你们杂志上是不是深了点。你想啊，我一个普通的大学教师最后能把那个一无所长的死小子搞留校任教在学术上没有贡献深无法服众的。但就因为他一无所长，只好搞搞哲学。哲学也分个三六九等，我跟哲学系主任关系不是很融洽，所以他只能搞搞尼采哲学。
我不理睬后面的话题，说那是，而且越深越好现在人特别是女人也包括男人都自视甚高自以为无所不知你深了她盲目佩服你浅了她还骂你幼稚下次就不买杂志了现在女人需要鞭打需要刺激需要低视需要作践需要跟她玩深沉那样她就爱不释手总之现代女人和男人都需要精神虐待，我把情况跟老总说了老总也要请阿姨吃饭并请阿姨当我们的名誉顾问。老乌婆又笑，接着叹了口气，说看来时代变了，人心没变，当年我那死鬼也是这一套话，其实我很反对，但这些话套在那个死妮子头上再合适不过了，你还是蛮有见地的。就不像那死小子傻不拉叽地为那死妮子当初竟然跟我那样闹，现在不还当他的面上了别人的床。原来老乌婆什么都知道，谁告诉她的呢，绝对不是我。我仍然不想谈老乌，我根本不想也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谈他，老乌从一开始就警告过我，别跟老乌婆谈你的老师。说这话时他怒目圆睁带有暗示意味地狠狠盯着我，暗示如果我谈了将有他都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恶果，比如在老乌婆杀了他之前他会杀了我。哲学表明，如果前提成立，结果就有成立的可能。我怕麻烦，于是起身给老乌婆倒水。
我早听老乌说过，老乌婆有洁癖，她从不喝外面的水，但我实在受不了她喉咙里干呕却出不了痰的声音，她每干呕一次，就像晴空一声霹雳，我就把杯子往她面前推一点。后来我后悔自己一开始推快了，现在已经到桌沿边了，老乌婆依然视而不见，没有端起来的意思，于是我只有看着她干呕，并且感觉自己喉咙里也奇痒难忍，像“穿长袜的整个俄国部队正在我的喉咙里行军”。
这时老乌婆旁敲侧击，小黑是哪国人。我已经有点想尽快把所有知道的全部告诉老乌婆，虽然我对他们目前的情况知之甚少，我忍受不了屋里不停地响雷我只想尽快地躺到床上去继续想女性的内分泌。我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对他是哪国人不感兴趣但他绝对不是德国人。老乌婆会心一笑，又问，你感觉这个人怎么样。我说，我对他毫无感觉虽然我对他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意见但因为牵扯到政治民族大是大非的问题也不便言明。老乌婆又抿嘴一笑，像个少女似的。但她又立即面露宽容而慈祥的表情说，你跟阿姨说说，没事。我假装低头思索一阵，说忘了，真忘了。
沉默，或者等待。
我忍受不了一个老女人在我屋里有策略的沉默，我决定反守为攻。
我说，小黑一直很崇拜乌教授，不过我对在中国学习德国哲学很不解，幸好在我看来，他对中国文化还是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老乌婆问，中国文化？
我说，中医，饮食，女人等。
老乌婆问，女人？
我说，也不能这么说，我说的你可能误解了，不是那么回事，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乌婆说，小黑知道？
我说，那是。
老乌婆沉思。
我突然又想出一个好点子。
我问，乌教授与李师娘到底怎么回事？
老乌婆立即起身告辞。她没有跟我打任何招呼，只是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你警告下小黑，让他别在中国乱来，否则我把他和那死小子一起杀了。
我响亮地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