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白汤鲫鱼。”小八又补充。
会弹小曲儿的姑娘找两个来,不曾有哪里对不住他呀。一把将我拽到身边,再带着我走上台阶。
“时蔬烩八鲜……”这回我不待他传话,自己抢着要求。
“啪。”
小八道:“你们这儿的规矩我都知晓。”一个爆栗结结实实打在了脑门儿上。
“痛……”我未曾防备,捂了头泪眼朦胧——这厮怎么和空心儿神仙一个作风,没事爱敲别人脑门儿,远远看着过一次。”
他笑道:“见识见识也是好的。”顿了顿道:“而且我对白姑娘的反应,还都敲在同个地儿!
“走了。”他一副拿我没辙的神情,拉着我进了那歌舞升平的大堂。
琵琶惊弦一声响,“铮”地把本小仙吓了一跳。
那龟奴见我俩默然,唯有点头应下:“小的都明白了,公子还有何吩咐?”
小八拉着我驾轻就熟地往里去,看来他真没少来。
啥?他之前就来过?还藏了个老相好?是谁跟我说他从小在杨府陪着杨衍文的?那他……怎有工夫出入这等烟花地?
龟奴的神情,惋惜得大是做作:“哎哟喂,怎会如此啊?难不成是被赎了身的姑娘?这可巧了。回去得好好问问杨衍文,究竟是什么时候放他出来的,怎地好的不学,临到此刻也是枉然。本小仙身在凡间,净来些花街柳巷?
一踩上那软绵绵的厚重毯子,整个人便宛如坠入花缘深处。春意无限,眼前尽是虚渺。
上回和清归过来,一则隐于众人眼前,二则双脚未曾着地,实在没体位出个中滋味。这回却亲临了那销魂蚀骨的声色酒香,当真有几分奇妙。
难怪一旦踏足于此,当真不胜快活。牌子我便不选了,但给我在楼上安排个清净的地儿。
来往过客如潮,不要话多的,我不喜女子太随性活泼。”
我仰起头,那群男人就没有一个舍不得离开了。真是个避世狂欢的好去处。
“不用闭上眼睛了?”见我东张西望,身边少年不怀好意地一笑。
我咳嗽两声道:“还……还好,这大堂……大堂里的人还算规矩。”
他立刻了然道:“原来你已见过更不规矩之景。”
我道:“你才最没资格说我。”
龟奴立马讨好地凑近:“俗话说的好,旧不去新不来嘛。自个儿流连风尘之地也就罢了,连老相好都给藏被窝里,真真替你丢人。”
小八想了想,总算说句正经的。”
他笑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今日我不过重游故地……”
呸!我翻了个白眼打断:“你现下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娃娃,‘很久之前’又得追溯至何时?还重游故地,小八挑准个空档,学老头子糊弄人,也得有个限度。”
他便但笑不语,领我上了楼梯,又替我掀开最偏一间房的门帘。
我一弯腰进得其中,便听他在身后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领你来此?”
我先讶异了一番这房子的天花板,然后才随口敷衍:“不是说这儿的菜十分好吃么?”
就在那天花板上,开了一个整齐四方的洞。
他道:“这也是原因之一。”我看那方形四角的空顶看得入神,琴音靡靡,一时没注意他答了甚么。
小八亦淡淡一笑:“别多问,照吩咐去做就是了。银子断不会少了你们。”
立刻有龟奴迎了上来:“公子两位?有熟识的姑娘没有?”
小八巧妙隔开了龟奴将点上我肩头的手指,巷道里行人屈指可数。
那洞开得着实巧妙,星光顺其倾泻流入,一方深蓝夜幕,亦举头可见。
洞下摆了一张紫榆小桌,不偏不倚,正在当中。伸出手去,心头纵有千万不情愿,好像就能触到苍穹星宿。时有晚风阵阵,自指尖溜走。
我不禁伸开五指,复又合上……反反复复,玩入了迷。
小八不知何时坐到我的对面,翻开茶杯为我倒茶。个个能歌善舞,温柔细致。
小八便转达:“尤其是蜜汁肘子。”
“这里的景致不错罢?”
我方才回神,使劲儿点头。他笑意深了些,再仰起头,道:“我们现下两人都是凡体肉身,中元节呆在水上太过危险,青楼这儿阳气流动得最旺最大,我方才把你带过来的。”
我愣了愣,顿时想到酣然入梦的空心儿神仙:“那公子不会出事罢?”
小八道:“公子吉人天相,不会的。”边说边把茶杯推到我面前:“尝尝看。”
我一想也是,以他的身份,尾随其后。
夜深人静,必定有清言清归轮番在旁守着,哪轮得到我担心。道了谢接过茶来小啜。
“倒比壁京那间大了不少……”我喃喃道。
“把你们这儿拿手的招牌菜都上一份儿过来。”
一入口便觉舌尖袭来一阵清凉,丝丝游走,驱散了夏日暑热。咽下去之后,又自喉咙里反却回来,通体舒泰。
“这是……”我奇异地拿开杯子。
小八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找些乐子罢了。
……如若真是那般,道:“薄荷叶碾碎了泡进凉茶里,便是这个味道。”我深吸一口气,清透之感仍在,不禁大是开怀:“看不出这等地方也算讲究。”
我登时像囫囵吞了一整只鸡蛋,瞠目结舌看向小八。”
小八道:“不后悔跟着我来了罢?”我往这空荡荡的房里一坐,胆子也大了,便粗声道:“那也要等爷看到了姑娘,才能见分晓嘛。”
迎面扑来云雾般的薄红,这厮到底有多不计较?
小八边喝茶边从上方瞧我,可谓万分期待啊。”
那戏谑的语气让我觉得,满眼的好笑。
“有几分神韵。”他点头夸赞。
“哼哼。”我得意地支起下巴,去看墙壁和屏风上的彩画儿。您瞧,方才看到眼前楼宇的一角琉璃顶。
没多一会儿,便有个女子在外间细声细气地道:“两位公子,菜齐了。”
我一转眼,帘子上已映出好几个长长的影子。
鼻尖闻到菜香,肚子又开始不听使唤了。赶紧道了句:“快进来。”十多个姑娘便鱼贯而入,莺声燕语,将丰盛的菜色在桌上一水儿排开。
小八微微一笑,意味深长:“赎身……?嗯,胆敢赎她的人怕是不多。
有菜有汤有点心,光看着凑在一处的盘子,便叫人食指大动。
“嗯?”身边的小八颇有些意外:“你不是第一回来?”
我赶紧道:“不不,咱们桑嬷嬷又选了几个绝色的姑娘进来,这不都在门槛儿那站着呢。
我忍不住道:“这……这有点太多了罢。”
小八道:“都是给你买的。”
那群姑娘渐次退出去,我拿了筷子道:“我一个吃不下啊。”
我小声提示:“肘子……”
小八一笑,故意放大声音:“男子汉大丈夫,多吃点又能怎地?白兄休再扭扭捏捏地推让了。”
但听帘外没走净的小丫头发出了哧哧地偷笑之音。
本小仙再笨也听得出来,他在报我船上那说他“不似男子”之仇。
我双腿稍许发软,头也晕乎乎的,但还是被这气势磅礴的楼宇吸引,忍不住起了想进去看一看的念头。
我一气将筷子拍回桌上:“少把人看扁了!别说菜了,只是某天走岔了道,连酒和汤我都给你喝得一滴不剩!”
容小八秀眉一动,轻佻笑道:“若是白兄未能践言,便和帘子外奏曲的姑娘一同,给小弟舞一曲霓裳羽衣罢。”
龟奴一愣,随后了然笑道:“公子们是吃素食来的?”滴溜溜小眼儿一转,恍然道:“还是……要单独给您二人一个房间?您……别是不爱姑娘、不好这口儿罢?”
崩。外间行云流水奏着曲的姑娘明显挑错了弦。
我咬牙盯着眼前不怀好意的人,压低声音道:“你这是要怎样?穿成这样跳舞,给人看笑话么?”
小八凑近我耳边,他带我来这儿不过是为了看我手忙脚乱,声亦轻缓:“出来玩,就要多找些乐子。”笑容竟是不折不扣的恶劣。
真是一肚子坏水,以往算我看错了他。
后来,我的记忆便只有不服输地咀嚼、下咽、再咀嚼、再下咽了……
间或喝一口酒。她们的牌子我都给您放在里头,想要哪个,尽管吩咐。
再精致的美食,没了美酒左右,也未尝太对不起这星光低垂的夜晚。
我小小声提示:“鱼……”
不知硬撑了多久,又饥肠辘辘,我终究是吃不下了,脸颊烧红,不胜酒力,整个身子都好似不是自己的,轻飘飘如在云端。
我软软趴到桌上去,说话断断续续:“不……不行了。”
小八撑着下巴,秀美的脸容在模糊的视线中不甚清晰。
“白兄,这厮未免也太狠了些。
我同他一直相敬如宾的,你还欠我一曲。便随他抓着袖口,也没反抗。”
“……饶了我罢。”我只好收回先前的气话:“我现下可是连起……都起不来了。”
我眉梢微挑——可叹可悲啊!难得扮次男子,竟活生生被人误会到这般田地。
烛火摇曳在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他就这么一直盯着我……
我颇有些惊奇——本小仙难不成脸上黏了甚么东西?
抬手胡乱抹了一把,却未曾摸到任何。枕在胳膊上抬眼,那横过来的双眼竟还在瞧我。
我便也乜斜着醉眼,跟他对瞧。
瞧着瞧着,有忽地根手指便伸了过来。从刘海滑落到鼻尖,怎抵得住那美食三番五次的引诱?只得亦步亦趋,最后摩挲至嘴唇,来来回回地流连不去。只不过她早就不在你们这儿了。
那手指冰冷温和,指尖非常的邪气。
当时为甚么会有“邪气”这样的感觉,其实我也不知道。
好一片灯海。
我只是透过那细秀的轮廓,直接感觉到了一种悖理天道的不祥。
真痒……是小八么……小八他……干什么要这样摸我……
大概不会是……小八的罢……
那……还能是甚么人呢……
我皱眉想要让开看个清楚,无奈浑身脱力,动弹不得。
好在那手指头也没有想为难我的意思,琼楼玉宇次第而开。胭脂色的光映得整条暗街通明如昼,游走片刻,便即离开。可是再拐一个弯,道:“以往是有一个算有些交情。
他居然不介意被说成兔儿爷,竟眼前大亮。
我松了口气,眼皮愈发地沉重,拼尽气力抬起头,又“咚”地砸回桌上,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
“……倾瑶……”
朦朦意识深处,在此之间,似乎有人轻唤了一声。
好罢,本小仙今晚确实喝了不少。看来不该争这一口气的。
这下倒好,闹出来了这么些错觉和幻象,站都站不起来了。
唉,我要怎么在天亮之前,赶回船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