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仙下凡来一趟,其他的没有学会,见风使舵倒练了个十成十。
“夫人……”我于是先盈盈拜了一拜,方才娓娓道来:“白沐原以为府中上下再怎么风言风语,好歹是被您和公子相信着的,现下连您也起了疑心,奴婢在这府上……还有什么意味?”
盛夫人不说话地瞧着我,眼中流光微闪。
“奴婢和二公子清清白白,前段时日因常去书斋帮公子取书,所以常常沿途遇到。”我顿了顿,又道:“且要不是那红线之说闹得太大,到现今……也轮不到奴婢和他说上一句话呀。”
一席话下来,盛夫人果然道:“说我疑心你,其实我也不想。之儿身边难得有人能呆下这么久来,若不是你得他喜欢,怕是一早就给弄去服侍别人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观察了一番,也知你性子伶俐和顺,又信得过我。放在平常,我怎舍得把你从他身边支走?”说至此,竟是柳眉微蹙,又道:“实是因为三嫂态度强硬,令我觉得事非寻常。”
她们妯娌之间那档子,却要白白扯上小仙我作陪衬。真是何其委屈。
不过看样子,盛夫人也没有要给桓三夫人让步的意思,只不过来探探我的口风,恐我临时变卦、横生枝节罢了。
我便假意伤怀地垂头道:“从夫人允了白沐当公子的通房丫鬟开始,奴婢就决定这辈子在公子身边,死心塌地……”边说边在心头吐了个十七八次。
盛夫人神情一动,有所和悦。
“今日你说的话,自个儿都牢牢记住了。”她缓缓道:“你对之儿情根深种,我便姑且信了你,你要知道在这府中,除了我这头,谁也给不着你这么好的待遇。”
言下之意即,她那三嫂也是一样。
我道:“公子对奴婢有相救之恩,此生断负了谁,白沐也不会负了公子。”神情肃穆,信誓旦旦,真像有那么回事似的。
盛夫人满意地颔首,道:“既是这般我便也放心了,等之儿赶考回来,你们就先完了婚罢。”
话题突然进展至此,说实话,小仙我大吃了一惊。
“太宰府的小姐还没有进门,奴婢怎能、怎能就先——”
盛夫人笑道:“自然是她先进了门,才轮得着你。前些日子和之儿提起这事,他似乎亦未有异议。放以前,怕早跟我急了。”
她话头一转,看向我道:“看来,是多亏你,才让他想通了?”
“这……哪里哪里。”我苦笑着摆了一下手。
“该褒则褒,推让个甚么劲。没你在之儿身边,我还真放不下心呢。”盛夫人艳丽的帕子挡下唇角笑意:“等有朝一日宛如进了门,还是得靠你,才能多担待之儿。”
我忙道:“夫人不必太心急……这些事儿都还提之尚早。”
她这才生生打住了话题,随口问几句衣食住行上的打点,又把手中香茶喝尽了,方才起身,款款出去了。
我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还没来及松一口气,便听盛夫人在门外笑语:“咦,之儿?甚么时候回来的,怎地不进门去?”
那青年的音色十分淡然:“才到门口,看你们聊得兴起,就没进去。”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
本小仙刚说的那番丢脸话,不会全给他听去了罢?
即便给他听去了……他又听去了多少?
我在原地,提心吊胆。
那厮倒无甚反常,只带着他的棺材脸走进屋来。唇角还似笑非笑地,很是欠揍。
“情根深种,此生不负……”他走到桌边坐下,意味深长地支起下颌:“呵,原先没看出来,你倒真是花样不少。”
我恨恨斜他一眼:“仙君先莫拿我取笑。今**我去青楼这笔帐,咱俩还需得好好算算。”
他恍然道:“是了,清归还领你去青楼来着,学到甚么稀罕物事了没有?”
还有脸说!我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白牙:“仙君可知那不干不净的地方燃了催情之香,小仙自被贬下凡间,便法力全失,要……要真有个闪失,这罪责谁担得起?”
他瞥瞥我,满不在乎道:“你这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呸!本小仙也知晓自个儿今日中了红运,这不就在和你讨个“万一”的公道么!
我忍不住一掌拍在桌沿上:“若不是小仙定力了得,仙君以为普通人能逃过此劫?”
他道:“本君正是看中了你这点儿超凡脱俗的能耐,寻常的女子,你当我有工夫理会?”
我面上一烧。哼,算他会说话……这次便饶了他。
早该晓得本小仙是个千年难遇的奇才,没在天宫里正眼瞧过我,是不是很后悔呀?
翔鸾星君似看出我心中所想,慢悠悠地道:“后悔倒没有几分,只不过才发觉你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有些吃惊。”
我一愣,方才反应过来——他还在说我刚刚的“情根深种、此生不负”呢。
那不过是见机行事罢了,现下再说些风凉话,又是何苦来哉?
我清清嗓子:“过些日子仙君要进京赶考,在那之前,先把庙会的事儿办了罢。”
他目光一收,懒散阖起双眼,竟是副不大感兴趣的模样。
怎么,九图不是他的大仇人、亲兄弟来着?看他现下的模样,倒似对杨衍文一事早有定夺一般,真真白费本小仙一番心思。
我试探问道:“仙君似乎对此事兴致不高?”
翔鸾星君将桃花眼睁开一线:“他是九图的魔气寄主又如何?本君要找的,从来又都不是那股魔气。”
咦,好像说得也有点道理……
我微微愣神,却见他手支下颌,游刃有余地一笑:“倒是你去庙会之后,别忘了给我青莲宝殿供些香火,多多拜祭。”
拜祭你?我图什么呀?
我险些咬着自个儿的舌头,颇是愤慨。
“还没见过这么不害臊的人。”我暗暗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他斜斜射来一束目光。
“小仙是说……就算拜祭了,仙君也不会保佑我修为大增……有些觉得不值得。”我忙道。
哎,这厮莫不是狗投胎的,耳朵真尖。
“小仙下凡来甚么都没带,供奉的香火钱,可都要从那些微不足道的工钱里克扣……”
我边说边心如刀绞。
他还是沉默地盯着我,半晌淡淡道:“就快要做少夫人了,还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一顿,换上副揶揄之笑:“真够小家子气的。”
少夫人。听到这词儿才想起来——刚刚盛夫人来时,我俩的对话可是被这厮听了个干净。
我百年炼成的厚脸皮,不知怎地就红了一红。
“又……又不是朝夕之说了,仙君不早就应承下了么?”何必现下提出来让人难堪。
翔鸾星君道:“我是没想过有这么急。”片刻又微微眯起双眼:“本君现下,是不是该对你好一点儿了?”
我摆手道:“免了免了,我可不想因凡间的区区几十年,便被鸢羽清君嫉恨上一甲子。”
听到鸢羽清君四个字儿,空心儿神仙脸色突地一变。
我暗自好笑,果然。这仙子娘娘是他的死穴。
别看他平日总一副冷冷淡淡,无心无情的样子,在天庭时却很得女仙们欢心。偷偷喜欢他的仙子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而其中数守着轮回台那个鸢羽清君,是出了名的最为大胆。
这个鸢羽清君还在做散仙的时候,便对他仰慕不已。为他一席寿宴酿了六百余年的朝凤醴不说,还做过在轮回台前拥他衣衫残片入眠的蠢事。
翔鸾星君在天庭不爱与他人接触,每每和哪个仙子多说上几句话,瞧那清君的眼神儿,就像要把你吃了似的,何其可怕。此事在天宫里也是众仙谈资一件,私底下说起来,都觉鸢羽清君表现得太过露骨。
一两人偶然说说无妨,偏偏每过段时日那鸢羽清君便弄几个笑柄出来,这就大大折损了空心儿神仙在众仙心中那孤傲高洁、不苟言笑的清白形象。
没想到天帝手下的左膀右臂,也有如此的风流债一笔呢……
大家伙儿挤着眉眼,均是意味深长。
那厮那么爱面子,怎会不觉心烦丢人,难怪我一提起,便自顾自拉长了俊俏的小白脸。
其实原先我就在奇怪,像他这般眼高于顶的性子,鸢羽清君和那些个仙姑喜欢他甚么?下凡后多食了几顿人间烟火,却也算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男女之情,讲究的是一个缘字。那人一举手一投足间的风度,足以令世间万物失色,被她们看在眼中,那么倾心也就倾心了。越得不到便越喜欢,这个道理在天界凡间皆无异,哪怕身为仙子,都难以免俗。
做狐狸时候太久,入天庭都改不了习性,粗心大意,错过了太多因果。
哎,哎,冤孽!本小仙忍不住频频摇首——恩师娘娘,白沐果然还是看待事物太浅薄了,果真,是需要此番下凡历练的呀。
“这种时候提起她来,你待要如何,白沐?”翔鸾星君冷冷一句话,突地打断了我的冥想:“是嫌自个儿还不够笨,还是想给本君再添些麻烦?”
我道:“顺口说说,仙君切莫当真嘛。”嘻嘻,生气了。
“我收回方才所言,你这种脑筋不灵便的,实在无法让本君对你多好。”
哼。那我也收回方才所言!你这厮脾气又坏嘴巴又毒,身上根本找不到“风度”二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