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地狱是个酷热之所。如果你想提前体会一下身处地狱的感觉,那就在6月的时候到德里来吧。6月来临的前一晚,德里下了场雨。第二天,德里人被一阵阵凉爽的柔柔微风唤醒,这微风中带着雨滴洒落在干涸土地上产生的气息。“这不可能是雨季,”德里人说,“不过德里的雨季就快来了。现在喀拉拉邦已在下雨,我们这儿应该快了。”然而,这却只是一种错觉。2009年的6月一如既往,漫长又乏味。日复一日,气温持续徘徊在摄氏40—43°,包括一年之中白昼最长的夏至日6月21日也是如此。
古鲁那纳克这样总结了6月带来的痛苦:
尼历三月,烈日骄阳,
苍穹灼热,
大地似燃烧的火炉,
所有水分荡然无存,
烈日仍无情地烘烤土地,
使之无法完成使命。
其实,这幅场景并没有第一眼看上去这般让人绝望。也许6月的确像地狱一样酷热,但它却是芒果成熟的季节,而且是世界上最好的芒果。印度人酷爱芒果。据说最伟大的乌尔都语诗人米尔扎?迦利布每天要吃十二个芒果。有一天,他和一位不太喜爱芒果的朋友坐在一起,碰巧有一头驴子经过他们身旁,那只驴子闻了闻那一堆芒果皮和芒果核,便走开了。他的朋友说道:“看吧,连驴子都对芒果不感兴趣。”迦利布一向以机智闻名,立即回应道:“是啊,只有驴子才不喜欢吃芒果呀。”
印度芒果的品种多达近两千种,既有如豌豆般大小的小芒,也有如西瓜般大小的巨芒,每种都各具风味。其中,最为昂贵的要数康坎出产的阿方索芒果,这也是印度唯一出口的芒果。不过,德里人却更喜爱印度西北部各邦出产的品种,诸如杜赛里斯、朗达斯、乔萨和拉塔乌斯这些品种。贝格不仅在德里拥有多处地产,还在勒克瑙拥有一座很大的芒果园。那些芒果他从来不卖,而是一篮一篮地送给诸多朋友,剩下的大量芒果则留给家人与仆人。得到他慷慨馈赠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潘迪特?沙玛和萨达尔?布塔?辛格。
沙玛很喜欢吃芒果,可他妹妹觉得芒果太贵,而家里的果蔬又都由她负责购买,所以她平时就只买香蕉。贝格送来的芒果就成了他们整个夏季唯一可口的水果了。布塔也很喜欢吃芒果。他那些在孟买的富人朋友也会给他送来一些阿方索芒果。他刚吃完一篮,另一篮就又送到了,他从来无需亲自去买芒果。但他必须要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吃太多,于是就约束自己每天下午只能吃一个芒果。据说芒果具有润肠通便之效,布塔长期便秘,完全能适应这种温和的泻药。但同时他的血糖又过高,还患有早期糖尿病,所以又不能多吃,于是他的座右铭就是:“每日一芒果,医生远离我。”
贝格和家人都可以尽情享受自家果园产出的芒果。每天下午,满满的几篮子芒果在水里浸冷后,就会送到宽敞的会客室,每个人都可以在那里敞开胃口大吃。吃芒果无需盘子、刀子或者勺子,最好直接用双手拿着,咬一口下去,再用手撕掉果皮,然后把剩下的果肉拿在手里,细细品味那香甜多汁的果肉,最后吮吸那大大的果核。他们在旁边放了一个空篮子,把果皮和果核都扔在里面。芒果盛宴的最后一步便是洗手和漱口。
吃芒果的过程总是显得乱糟糟的,这也就是印度次大陆的居民如此喜爱芒果,甚至称它为水果之王的原因之一吧。
这个月每天都是烈日当头,温度高得令人难以忍受,因此“日落俱乐部”的三个成员整天都待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只有到傍晚才会鼓起勇气去罗迪公园,感受一下温热的新鲜空气,并顺便闲聊几句。6月30日早上,终于下了一场让大家盼望已久的雨,干燥的热空气变得湿润起来。布塔和贝格同时到达了公园,他们便一起等着沙玛。他们刚开始还奇怪沙玛怎么还没来,过了一会儿也就没再想了。沙玛是个比较挑剔的人,他俩不会在他面前谈论自己年轻时候的荒唐事儿。后来他们感觉沙玛今晚可能不会来了,于是贝格就对布塔说道:“给我说说你和女人之间最奇异的艳遇吧,发生了关系的那种。”
布塔时常回想起生活中的一次艳遇,直到现在自己都无法相信那许多真的发生过。他告诉贝格说:“以前我没跟你提过,有段时间,我除了在报社工作,偶尔还会带着外国旅行团去阿格拉参观泰姬陵。因为我写过一本介绍阿格拉名胜古迹的小册子,又会说英语,印度政府旅游部有时就让我带领一些贵宾游览阿格拉。这份差事待遇不错,每次有一千卢比,另外还可以报销我在酒店的所有花费。那时候,这可是一笔大钱。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那时候我才四十多岁。当时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将军到印度进行正式访问,带了一大队记者。旅游部长邀请他们免费参观泰姬陵,并让我担任陪同导游。我们安排了一架专机负责接送他们,我尽了最大努力,把所有与阿格拉、沙贾汗和泰姬陵有关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但是这群家伙根本就不感兴趣。我们去参观泰姬陵的时候,他们只是一个劲儿地感叹道:‘天啊!这太了不起了!这花了多少钱呀?’我把卢比换算成美元告诉他们,他们也没什么深刻印象。然后又接着问:‘那个国王,就是修建这王宫的家伙,花了多少时间才建完呢?’我觉得他们真是讨厌极了。下午我们就飞回了德里,因为他们要参加有关印美关系的新闻发布会。”
贝格说:“这些事完全和艳遇无关啊。你就没有和哪个女记者套套近乎?”
“别急别急,我正要讲呢。第二天下午,我去部里的办公室领薪水,碰到一个印度女人。她看上去有五十岁的样子,体态丰满,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说起英语来就像一位有身份的夫人。我留意了一下,发现她右手腕上戴着一只不锈钢手镯,旁边放了一把小小的锡克短刀。由此我猜测,她是住在英国的锡克教徒。我在拿钱的时候,她问我:“你是导游吗?”我说:‘是的,夫人,我有空的时候就带外国游客游览阿格拉。’
“‘你一般怎么收费?’她问我。
“‘一千卢比,外加报销酒店费用。’
“‘那你明天有空带我游览泰姬陵吗?’
“我犹豫了一下,她看起来并不吸引人,而且我也不喜欢她那种跋扈的态度。于是我说:‘阿格拉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如果要去,我们得在那儿住上一晚。’
“‘没问题,我可以住一晚,你只需带我去游览泰姬陵,我对其他古迹没什么兴趣。我需要预付你薪水吗?’她问。
“‘不用,女士,您可以在旅途结束后给我。’
“‘我住在阿育王酒店,请明天早上八点钟到酒店来。我这段时间雇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可以乘车前往。我想早点儿出发,这样小车就可以开慢一点儿,我也能顺便看看乡间景色,行吗?’
“‘没问题,女士。’我答道。
“贝格,我真的很不想做这笔生意,但这个自负的锡克人激起了我的兴趣。于是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我准时到了阿育王酒店。她正站在正门入口的台阶上等着我。她雇的是一辆奔驰出租车,司机还身着制服。为了让她明白我是锡克人,而且还知道她也是锡克人,于是我用锡克语向她问好,而她只是点了点头。我坐上副驾驶座,她坐进后座,接着我们便出发了。车子驶出德里,又驶过了法里达巴德。我转过头,正想向她介绍一下我们所经过的地区,发现她正在阅读一本袖珍版的祈祷书。当我们到了阿格拉近郊的西康德拉,我问她想不想参观一下阿克巴之墓,她摇摇头,答道:‘不用,我只想看泰姬陵。’
“于是我们一路直奔阿格拉。到达之后,准备在泰姬陵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住下来。她订了两间相邻的客房。当时已经是午饭时间,于是她要求客房部把饭菜给她送到房间里,然后又对我要求道:‘三点半出发去泰姬陵。’
“我常带外国游客去那家酒店入住,酒店里的人都认识我,因此我可以在那儿免费吃喝。我在酒店餐厅吃了午饭,喝了点儿啤酒,又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三点半准时在外面等着她,还一边和司机聊了聊天。她出来的时候,第一次用印度斯坦语和我打招呼。我替她打开车门,然后自己依旧坐上副驾驶座。几分钟后,我们便到了泰姬陵。当时参观泰姬陵还不需要买门票,我们径直走了进去。她停下来,凝视着雪白的大理石陵墓,感叹道:‘太美了!现在我可以告诉在英国的所有朋友,我亲眼见过泰姬陵了!’
“我们向主陵墓走去。通往主陵的台阶太高了,她只好让我拉她一下。我牵着她的手走上台阶,她的手很温暖,还有些湿润。我带着她参观完两座陵墓以及泰姬陵的四周,她说:“我有点儿累了。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吗?”我带她来到陵墓后面,那里有一排石凳。坐在那里,可以一眼看遍亚穆纳和对岸乡村的景色。
“‘你的英语说得不错,’她说,‘在哪儿学的?’
“‘英国。’我答道。
“‘你去英国干什么?’她问。
“‘读大学。’我说。
“她的态度真是难以形容,转眼就变了样。她说:‘真抱歉我没注意到,我还以为你只是为政府工作的导游。那你为什么要做这行呢?’
“‘我觉得当导游有时挺有意思,能够遇见有趣的人,很多中年女人都挺友善的。’
“‘你会和她们寻开心吗?’
“‘有时会,如果她们主动要求的话。’
“‘你会额外收取费用吗?’
“‘夫人,我可不是牛郎。不过她们会留一些礼物给我,多数是圆珠笔什么的。我收集了很多品牌的笔,有派克,万宝龙,还有高仕。’
“她看起来似乎对我产生了厌恶感,但她下台阶时又不得不牵着我的手。返回酒店的途中,她让我也坐进后座。我们回到酒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让客房部在一小时后将晚饭送到房间,因为晚饭之前她要先做祷告。我去了酒吧,点了一大杯纯威士忌和苏打水,喝完之后又来了一杯。我还饱餐了一顿,吃了一份牛排,另外还喝了法国红酒和科涅克白兰地,这些全都算在了房费上。饭后我有点儿醉了,于是就去服务台拿房间钥匙。那个服务员找了找,对我说道:‘先生,您陪同来的那位夫人好像把两个房间的钥匙都拿走了。’
“我当时可真是很生气,她拿我房间的钥匙究竟想干什么?难道我进自己的房间还得去求她?可不管怎样,我还是得去找她。我到了她房间外面,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门,看到她躺在床上,床边的台灯亮着。她没有戴眼镜,看起来温和了许多。她伸开赤裸的双臂,说:‘过来!先把门关上。’我照她说的做了,关上门,然后走到她床边。‘陪我躺会儿,”她又命令道。我在那个年纪的时候,不管女人长什么样子,还都能硬起来。于是我便脱了裤子,躺在她身旁,她浑身一丝不挂。我问她:‘连短裤都不穿?’‘嗯,没穿短裤,也没戴短剑。在你那东西上面抹点儿油吧, 我这里面还没湿。’我拿起放在台灯旁的油抹了点儿,接着就进入她的身体。她呻吟着“天呐”,然后就闭上眼睛。你知道,如果男人对一个女人没有感情,他在床上就能持久很多,而醉酒后会更持久。
“于是这一次感觉像没有尽头似的,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感到她在我身下战栗,一边尖叫:‘啊!啊!天哪!’这时我如洪水般倾泻了。她瘫软在床上,喃喃地说道:‘太棒了。现在你可以去睡觉了。’
“我的房间钥匙就放在床头灯旁边。我穿好裤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感到很累,于是没有洗漱,也没有换睡衣,就直接躺下了。头刚一挨着枕头,立刻就睡死过去了。贝格,你可能很难相信,我连她的全名都不知道,只称呼她为辛格夫人。她也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我只是辛格先生,一名导游而已。
“第二天早上,我们开车回到德里。虽然我们都坐在后座,但是她一直在读那本经书。她让我在康诺特广场下车,临别时她说:‘很高兴认识你。’然后递给我一个封好的信封,信封上印着‘阿格拉酒店’几个字。她接着说道:“这是你的酬劳,再次感谢你。”说完她便回了酒店,之后搭乘夜间的航班回了伦敦。一直到了家,我才打开那个信封,里面装着两千卢比,其中一千是我为她当导游的酬劳,另外一千则是我的服务费。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和她有过任何联系,连她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
“看来她还真把你当成牛郎了。”贝格说。
“如果牛郎可以挑女人,而不是女人挑牛郎的话,这还真是一份不错的差事。”布塔答道。
已经6月末了,可这个月却只下过三天雨。贝格问道:“这雨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大自然可是变化莫测的,”潘迪特?沙玛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多雨的年份会暴发洪水,村庄全被冲毁,而少雨的年份又有旱灾,不过现在印度很少有人饿死了。我们修建了运河,开凿了管井,所以农田的灌溉方面不存在什么问题,我们的小麦和大米产量颇丰,市场上都有出售,有时甚至会贱价甩卖。”
贝格听了之后却不大相信,说道:“我敢说,如果还不下雨的话,肯定会闹饥荒。我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她都开始储备大米和其他粮食了,还做了很多泡菜,准备应付可能出现的饥荒。”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
一群黑白相间的鸟儿掠过天空,然后栖息在树梢上,啼鸣声此起彼伏。“你认识这些鸟吗?”布塔问道,“它们是乘着季风从非洲飞过来的,通常在6月初到达印度西海岸。大家把它们叫做季风候鸟,这些鸟是季风来临的象征,所以呢,别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