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赵天虹从夜总会出来。浓雾下晕暗的路灯混浊不清,一场没有下透的春雨,把街道淋落得其脏无比。此时,她只想躺进温泉,在温水里睡一觉。
正准备开门锁的时候,赵天虹听到隔壁传来一些不大正常的声音。是菜头他的声音。菜头的声音,赵天虹就算喝了孟婆汤也无法忘记。疑惑间,菜头家院门打开了,斯诺背着菜头,方艳玲在一旁扶着。
菜头你怎么啦?赵天虹问。
痛,菜头说,我又痛了。
赵天虹说,他痛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还折磨他?打120十分钟就有救护车来!斯诺的身子顿了顿,把背后的菜头痛得妈呀一声惨叫。
还不赶紧停下来!赵天虹骂道。她冲进家里给菜头搬来一张椅子,顺带还捎了条毛巾被。
这天晚饭后,菜头脑子变得活泛,刻了张叫做“喜上眉梢”的剪纸,饿了,吃了几块曲奇饼,夫妻俩分喝了一瓶啤酒后他开始晕眩。菜头的酒量虽然不好,但也不是半瓶的量。睡的时候,菜头的脚有些麻,腰身木木的像穿了件紧身衣服。他怕方艳玲担心,没有说出来。方艳玲情绪好,对菜头提出了要求。事情就这样,菜头奋力完成了快乐的事,带着疲乏入睡,直到痛楚把他唤醒。
顺便提一句,菜头民间艺人,靠剪纸维生。剪纸那是爷爷传给他的手艺。菜头爷爷一生孤苦,晚年收养了他。
其实菜头的病,已经发作过很多回了,从市第一人民医院到省城的专家,都看过了,没有一个医生能看出个所以然,所有的数据都在正常范围之内。医生们开的药像止痛药,吃的时候没啥事,药一停,病随时随地都可能发作。
有一天,菜头跟方艳玲开玩笑说如果在结婚之前就发现他有这样的病,她还会不会跟自己结婚。方艳玲说,这个问题等于我问你,如果我和你爷爷一起掉到水里,你先救谁。菜头说,可是我爷爷早去世了。方艳玲没好气地说,那就让他从地下上来玩玩。
正规医院的医生无计可施,菜头去民间求偏方。斯诺在出租车公司散布了求助消息后,有人介绍他到幽河县去找某老中医。斯诺开车带他们去。菜头、斯诺和赵天虹三人,自小一块长大,比自家人还亲。老中医生望闻切脉一番后,说是经络的问题,开了鸡血藤、苡米、牛藤、田七、全虫(海蛇)、五指毛桃、蝎子等,让他隔天吃一次,像煲老火汤那样煮,当成主食来吃。
去看老中医的那次,因为是星期天,方艳玲就去叫赵天虹也一起去。关于菜头和赵天虹的事情,方艳玲也是知道的,菜头、斯诺、赵天虹三个从穿开裆裤起就是好朋友她也是知道的,从刚刚嫁给菜头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想着法子给斯诺制造机会。
方艳玲问菜头斯诺既然不能说话,他怎么能做的士司机,而且还能认好几千个字,他是怎么学会这些字的。菜头看着她傻笑。急性子方艳玲拍桌子威胁,你不告诉我,我亲自去问小哑巴。菜头说你问得出来我给你30元。方艳玲跑去问斯诺,斯诺写下几个字:回去问菜头。方艳玲嘻嘻哈哈笑着回家伸手问菜头要钱,菜头拿出张纸片来写下:回去问菜头。
方艳玲总是觉得菜头、斯诺、赵天虹这三个人共同守着一个秘密宝藏,相互约定,终生不变,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不得其门而入。
那天,方艳玲把他们三个人一起带菜头去看老中医的提议刚说出来,赵天虹两眼一翻,你有没有搞错,斯诺是司机,你让他去也就算了,菜头又不是我男人,凭什么让我也去?方艳玲好脾气地笑着说,听说那地方风景很美哦。赵天虹冷笑一声说,你男人病成这样了,你还想着游山玩水!还没找你算账呢,菜头本来欢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一交到你手上就变得半死不活,你还好意思让我们去给你跑腿?
赵天虹的歪理邪说经常把方艳玲气得想吐血。
其实赵天虹这天是有事,省领导到市里来“考察”,上司点名要她这个多才多艺的美女作陪。但她就是不好好说话,尽挑生猛的字眼朝对方身上砸。
斯诺家的大肥黑猫也来凑热闹,在斯诺腿边缠绕不去,还用利爪撕挠斯诺的裤脚。斯诺赶了几次都赶不走它,斯诺恼火,一脚把它踢到一旁。肥猫笨笨何时受过这等闲气?大怒,全身毛发竖起像个圆球,尾巴直竖朝天,嘴里“咝咝”声。
赵天虹见到斯诺肝火这么盛,骂道,有本事你混黑社会去,跟猫发什么飚!方艳玲拍着斯诺的肩膀说,兄弟你对菜头的好,嫂子记在心里,你放心好了,你的婚事包在嫂子身上了。赵天虹翻了个白眼没理他们。赵天虹这个人最可贵的优点是豁达、大度,她损人也好,别人损她也好,转身就忘了。那天,菜头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正好遇见刚刚成功摆脱领导的纠缠、回家拿行头准备到夜总会去扮妖精的赵天虹。赵天虹没事人一样拦住方艳玲关切地问幽河县老中医是怎么个说法。
他们本来可以早些回来的,但斯诺的车在回来的路上息火了,斯诺检查了老半天也没查出毛病来,打电话回市里请人来拖车,拖车来了后,的士又很神奇地康复了。
回到市郊,天黑下来,还有半小时就可以回到家里。菜头睡着了,方艳玲让斯诺把车开慢些。这是一条豆腐渣公路,修好不到一年,就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整块整块的水泥张牙舞爪着龟裂开来,据说负责该工程的官员因此而吃牢饭去了。菜头突然惊醒,整个人弹了起来,裂着嗓子吼:爷,爷爷。的士猛地往前一冲定在路旁。斯诺和方艳玲只觉阴风阵阵,等他们回过神来,菜头已经下了车。菜头跑得飞快,完全不像个腿脚有毛病的人,斯诺他们追了大老远才把菜头给揪住了。菜头嘴里还不服气,说明明看到爷爷站在这里向我招手的,怎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他指着的地方有一棵树。
好不容易把菜头弄上车,过不了十分钟,他又再折腾。这一次,他说爷爷是站在路中间,伸开双手拦在前面。道路中间的一双不知谁遗弃了烂拖鞋。
刚推开院门,浓香竟像潮水般涌了出来。赵天虹反应快,喊道,为什么一打开院门这花香浓了一百倍还不止?好像这个门能把香味挡住一样。
有些怪诞,他们一愣之下站在星空下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