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张笑天到市政工办将两本代表着中级职称的政工师证领了回来。他人还没有回来,政工办那个熟人的电话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张笑天刚一进门,李忠义就说政工办的人要我们请吃饭。
不是前些天才请过他们吗?张笑天说,怎么跟饿鬼似的?张笑天心里实在是有点腻政工办的那几个人,前些日子,刚知道李忠义能通过时就吵着要吃饭,结果是五个人吃了差不多两千。还好那天张笑天带的是支票,要不还真不够现金。那些人要是吃了能帮着办点实事也还罢了,偏偏都是混吃混喝的主,报喜不报忧,当初说伍莲的事黄了,要他们想想有什么补求的办法时,都他妈的推得一干二净。
可能是以自己为晃子被别人要求请客的原因,李忠义的态度就有点暧昧,他要张笑天拿主意,他对张笑天说他们可是你的关系你的熟人。张笑天当然不能说是不请了,虽然心里有些不乐意,但在这种时候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就说,就请吧。然后到书记那里作了请示,再到财务科借了支票。顺便还把厂办副主任周志民也叫上了。
这顿饭吃得倒是有点意思。
先是政工办的人问今天那个叫什么水的人怎么没来。李忠义接口就说这种人上不了台面,不来更好。于是大家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政工办的人又说他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啊,想起他到我们那闹的事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大家跟着说是的是的。
可能是喝了点酒,周志民说了一件十多年前往事。那时,周志民还是小年轻,刚从湖南调来不久,厂里一时没安排房子给他,他就住在单身宿舍里,有一天晚上,他的新婚夫人来找他,赵水和拦着不让上楼,周夫人只好在楼下喊周志民。那时,赵水和是保卫干事。本来,这事过去了也就完了,但赵水和却多此一举,于次日到领导那里告状,说晚上有不三不四的女人到集体宿舍里找周志民,影响不好。领导还真以为是周志民将不应该带回宿舍的女人带了回去,就找他做思想工作,一问才知道那可是他的老婆。
大家于是趁着几分酒意,笑了一通。有人问,他怎么就说你老婆是不三不四的女人了。周志民说操他娘的他说说普通话的女人都是不三不四的女人。
大家哄然大笑。
过了一会,李忠义说有时候还真搞不懂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跟他做了十几年的对门,也还是常常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众人连忙问是怎么一回事。李忠义就说,足足有十年的时间里,赵水和主动抄电表水表,再逐家逐户的收钱,大家也还都挺感激他的,说他热心肠,谁知道,他家在这十年里,不用交一分钱的水费电费,这户收多一块那一户收多几毛的,大家就帮他交了十年的水费电费。
众人鄂然。
有人就说,别说这个人了,烦。大家于是就转换了话题。无非是些娱乐场所的所见所闻,以往也听得多了,不免有点枯燥。当然了,象这种场合,不说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不熟,放不开来说,想想赵水和还算不错,给大家提供了不少快乐。
直到这时,张笑天才知道李忠义及周志民跟赵水和的陈年旧帐原来真的是很不简单。也难怪这两个人平时总是针对赵水和,都是他自找的。张笑天看了一眼已经喝得差不多的李忠义,心想,他也真不容易,天天对着那么个活宝一样的仇人,还不能让人看出他的反感来。
张笑天以为政工师事件就此完结了,没料到第二天上班时却发现还有一个不错的尾声。早上刚上班的时候,赵水和拿着一袋东西来上班。赵水和将那盒代表他的心意的老婆饼放在张笑天的桌子上,说小张今天我请客请你们吃老婆饼——刚刚出炉还热着呢。张笑天心里冷笑一声,想,一盒小饼了就将一个办公室的人都打发掉未免也太小气了吧?嘴上却说你也太客气了!赵水和说不客气不客气,我高兴我高兴。说着就又拎着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到别的办公室请他的客去了。张笑天回头望了一眼赵水和,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怎么用垃圾袋装食品呢?
到了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张笑天才和知道赵水和为什么要用那么难看的垃圾袋来装那些包装精美的老婆饼。张笑天在厂长二室看到的老婆饼无疑比他们办公室的那一拿高级得多了。虽然快吃饭了,但当厂长叫他吃老婆饼时,他还是笑嘻嘻地吃了一个,一边吃一边还说只是盒子不同,味道也还是差不多嘛。厂长问小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张笑天咽下些里的东西,伸了伸脖子,说,我说什么啦?
回到办公室后,张笑天忍不住将在厂二室吃了更高级的老婆饼的事说了。李忠义一听,狭长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来,说,我们这算好的啦,不信你到财务和厂办去看一看,他们那里一盒绝对不会超过八个饼子!张笑天不信,跑到这两个办公室里一问,果然如此。
下午,赵水和不知道又跑到哪去了。李忠义说起上午的事来,然后,一气说了很多赵水和的奇闻逸事。开始的时候,张笑天听着还觉得有趣,一边吃着上午吃剩的老婆饼一边没心没肺地笑着。没料到李忠义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足足说了半个小时还也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张笑天觉得自己听得有点累了,想上厕所,却又不好意思,只好憋着。
没来由地,张笑天忽然觉得李忠义十分讨厌。他望着李忠义刀削一样的脸,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心想,李忠义与赵水和两人,到底谁更讨厌一些?李忠义当然不知道张笑天心里正想着什么,依旧眉飞色舞地细数着别人的点点滴滴,还一边往嘴里塞那老婆饼。张笑天心想,一个人能将别人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还真不容易。李忠义的那张老脸永远是一种不健康的菜色,他的眉骨极明显,却没多少眉毛,只在峰处有那么一小撮,然后就截然而止,眼框却很深,留心看时,就会发觉他的眼睛其实是一个暗藏的三角形。就这么一个形象,而且已经五十有六了,却有一口白花花的好牙。他的那一口牙在那样一张脸上极为显眼,极不协调,太白太整齐,象假牙一样。突然,张笑天想起外公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牙齿过白,主贱。张笑天的外公读过几年私塾,正经东西没学到多少,对旁门左道却是颇有心得。张笑天觉得“主贱”这两个字用在正在说三道四李忠义的身上最合适不过了。这样想着,忍不住低一头去,浅浅地笑了笑。李忠义再说些什么,他已是没有办法再得听进去了。
第一章 从总体上说,人事科的工作是轻松的,李忠义、赵水和和张笑天他们都有很多空闲的时间。一般来说,张笑天主要将这些多出来的时间用作看报纸杂志,再就是听李忠义赵水和之流说些是是非非。对于被动地听取这些是是非非,张笑天开始的时候觉得有点不习惯,后来也觉得无所谓了。也没什么,张笑天想,反正闲着也只是闲着,听了这些也没什么损失。
这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不甚光彩的事情知道得多了后,张笑天就给干人事工作的人下了这样一个定义:干人事的是一些专门不干人事的人。然后他往往还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我在人事科呆久了,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