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把她哄走了?我问。
没有,哪这么容易。你听我说。李北海似乎对我打断他讲故事,很不满意。我看了一下手表,快十二点了。我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拿出来看,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息。我老婆张明菲就这点好,知道我跟朋友在一起应酬,从不查我的岗。
今天就不说了,改天吧。李北海说,他细细软软的头发搭在脑门上,挡住了他的一只眼睛。我看到他的手把头发往后一拔,露了一个光洁明亮的前额。
不,我想听,我想一次过把这故事听完——快要结束了吧?
是快了。说完,他从包包里取出一块蓝色的头巾来,把头发包了起来。
我说,天啊,你真是帅呆了。
李北海说,陈芳华买给我的,因为戴了后大家都说我比不戴帅了三倍,说得我都不好意思戴。他白白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子,吊着那块奶奶传给他的翡翠。
一只不知道死活的苍蝇落在我们的茶点上。李北海大怒,伸开手掌,拍在茶点上,把苍蝇拍死在茶点上面。嘴里还念念有词:你以为你能飞我就拍你不死?
李北海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他没有看着我说话,看着桌子上的茶杯。他的故事,进入了晦涩阶段。他讲得有些艰辛了……
李北海看着司马燕,看了很久才说,能天天这样看着你就好了。司马燕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没有表示感动,也没有表示怀疑。妈的,真想喝点酒!李北海说。他说完,没有征求司马燕的同意,就去换衣服,准备出门去。司马燕拦住门口,不让他出去。李北海说,我去外面买点东西,回来一起吃点,一起喝点。
离家不远就有大排档,菜很快就买回来了。
李北海说,我今天可能要喝醉的,我也想把自己喝醉,喝死算了。不过,在我喝醉之前我们要好好谈谈,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我现在只剩下2000元了,我全部的现金加上银行存折上的钱,总共只有2000元了。燕燕,过三天,如果我不拿出六万元利息出来,一些人就要到这里来闹事。
司马燕问,怎么闹?
不知道,可能跟电影里差不多吧。
你真的是输了十几万吗?
是的,那是一个地下赌场,我借了十四万,一个月后要还二十万,三天后他们就会来收那六万元利息。
怎么会要这么多利息?
合约上写着要这么多的。
那些王八蛋,还不如去抢!
这比抢容易。
你为什么要赌博呢?
我是跟一个朋友一起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鬼上身了一样,开始的时候赢了三万元,后来不知不觉间就输了十几万,一边输一边问那些人借钱。现在我找不到那个朋友了,打电话他的电话也欠费停机了,所以我怀疑是我那个朋友跟那些人人串通好设计让我上当的。
那怎么办?
具体怎么办我现在也没有想好,最好的办法是通过公安局的朋友,把这个地下赌场铲了。不过,如果我真的这样做的话也是有些难度的,也很危险,一是我得花一笔钱让朋友马上把这个地方铲掉,另一方面,就算这个赌场没有了,他们很快也能查出来是我做的。我朋友劝我不要这样做,这样做了,搞不好我会死得很难看。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三天内给他们六万元,他们就可能放过你?
是的,六万元可能会有一两个月的好日子过,他们也不是想我死,他们只是想要钱罢了,要我的人命也没有用处,我跟他们又没有杀父大仇。
那一两个月以后呢?你还是要还给他们十几万?
是。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现在给你六万元,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你给我六万元?你能给我六万元?
李北海故意装成欲欲跃试的样子,一下子提高了司马燕的警惕性。她说,我只是假设一下,没说要给你钱的,我哪里有这么多钱!
李北海低声嘀咕,我知道你有。
司马燕问,你嘀咕什么?
李北海说,真让他们迫急了,我他妈从中信大厦顶楼跳下来算了。
中信大厦?
广州最高的房子。
深黑了片刻,司马燕又问,那你怎么办?总不能坐在家里等死吧。
我想跟他们拼命算了,先到我那个朋友家里搞点事出来,找几个朋友到他们家搞一下,看能不能把他引出来,然后大家一起出来把事情做个了断。
这样做可以吗?
不知道可以不可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风险也很大,搞不好那个鸟人的家人会报警,我很有可能会被捉起来。
听起来好像什么办法都没有。
是的。是什么办法都没有。燕燕,情况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我想让你先回上海去,等我把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你再过来好吗?
你当我是什么,要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李北海心里冷笑,嘴里却说,我是不想让你受到牵连,是为你好,你想想,那些是什么人,他们能做出什么来,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啊。
你怎么就不会想到我会和你一起面对这些问题呢?你怎么就不考虑我们一起来对付那些人呢?
李北海说只好继续表演下去,他一把捉住司马燕的手,激动地说燕燕,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知道吗?你什么忙也帮不上,你想想看,你在这里,我能放得开手脚去跟那些人搞吗?
司马燕一把甩开李北海的手,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今天我终于看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这样的男人,就是他妈的胆小鬼,你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我爱,我他妈的算是瞎了狗眼了……
这些,都在李北海的意料之中,那个叫阿杜的男人已经跟他描述过类似的情形了。阿杜当时之所以陷得这么深,完全是因为司马燕这些表演过于人性化,让他信以为真,真的认为这个女人是值得用生命去维护的。李北海故意装成很吃惊的样子看着司马燕发挥,他站起来,企图去拥抱司马燕,但她拒绝了他的拥抱。为了躲开他的拥抱,她几乎是跳着往后退。
李北海忍不住赞叹,燕燕,你往后跳的动作真优美,像仙女一样,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
司马燕忍不住骂道,你去死吧李北海,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北海又说,一直以来后,我都渴望着有一天,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安静地坐在家里,吃几样亲手炒的小菜,用高脚杯子高雅地喝着法国进口的红酒。
司马燕一听这话,冷笑一声,说,虚伪!喝吧,看不喝死你。说完,自己去倒酒喝,一大口一大口地喝。李北海弄不明白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才这样去喝酒。看着司马燕样不要命地喝酒,他反倒不怎么喝了,只静静地坐那里看着司马燕表演。刚才是他表演,现在轮到司马燕表演。
当地上的酒瓶子增加到四个以后,司马燕开始哭泣。她反复着两句话:我怎么这么失败?上天为什么总要跟我过不去?
然后她开始叫着喊着,说天气太热,一边叫着喊着,一边脱衣服,还一边吐。
狂吐一轮后,司马燕有气无力地说,十几万又不是很多,你把这房子卖了就不可以了吗?
李北海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个女人醉成这样了,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他说,这房子早已经不是我的了,你没看到墙外面写着个水牛那么大的“拆”字吗?这里很快就要变成一条马路了你知道吗。
司马燕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客厅中央。地板上,有很多她吐出来的脏东西,她就倒在那些脏东西上面。她在地上睡了一会,李北海本来想让她一直躺在那些脏东西上面,又有些于心不忍,就去抱她,准备把她抱上床。哪里知道,李北海刚刚才碰了她一下,她就整个人弹了起来,大声说,你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的存折。李北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柔声问,燕燕,你存折在哪里?话未讲完,脸上“啪”的一声,捱了一记耳光。
半夜里,司马燕的哭泣时断时续,时而高声呼喊:李北海,我爱你!时而喊:李北海,我操你老娘!
天快亮的时候,司马燕终于捱不住,让李北海送她到医院去。她酒精中毒了。
上午,李北海就在司马燕的催促下,给她买了当天下午去上海的火车票。只有软卧还有票,别的都没有了。李北海手上的钱的确是不多了,虽然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有2000元,也多不了多少的,拿出七张百元大钞买票时,他心里不免有些不舍得。
中午,司马燕终于能清清醒醒地站起来了。她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
回到李北海的家里,她去洗澡,然后光着身子出来,对李北海说,再做一次吧,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对我内疚!
李北海欣然应战。
司马燕真的要离去了。她全部的行李,也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旅行包。即将在出门的时候,李北海突然想起阳台角落里那棵被称之为金钱树的阴生植物,他飞快地把它拿到客厅来。司马燕一看到这青绿的植物,眼泪就纷至沓来。李北海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司马燕说,我跟你视频的时候,你给我看过家里种的花花草草,你告诉我,你喜欢种植物,所以我在上海把这盆我种了两年的金钱树带了过来。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礼物……以后,我不在这里了,你看到它,就像看到了我一样……
李北海惟一的念头是司马燕以光速远离自己,所以一听到这话,马上就往脸上运送感激和感动,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把植物送回阳台。
还有一小时不到就开车的时候,他们到达车站。司马燕说,你给我买张贵宾室的票吧,我不想跟这些民工一起挤。贵宾室的票,10元一张,用小车直接把人送上车。李北海就买了。司马燕说,你走吧,我不想你看着我离开,让我看着你离开。
他们像情侣一样激烈地拥抱,以及接吻。
司马燕说,给我点钱吧,我怕回到上海钱不够。
李北海拿出钱夹子来,拿出500元来给她。司马燕的手伸过来,按在他的钱夹子上,很坚定地按在上面。李北海可以不让她拿这钱夹子里的钱,但他没有阻止。他像个贵族看着平民一样看着司马燕小丑一样的动作,内心充满了怜悯。司马燕的举动,居然被他猜中了,钱夹子是提前做过准备的,司马燕亲手拿走的,也不外乎是几百元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