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海准备办喜事的家里尘土飞扬,所有的人,包括他的父母,他未来的大舅子,以及大舅子的三个兄弟,还有两位请回来的抹灰的师傅,都在忙忙碌碌。我是下午下了班到他家里去的。李北海的故事让我总是有种不安的感觉,从茶馆分手后我就一直渴望着再见到他。
一个阵旧的家,可以扔掉的东西是很可观的。我进门前被李北海家前空地上的破烂吓了一大跳。装电器的纸箱子,旧的椅子,旧的花盆,旧的衣服,少了一条带子的旅行包,缺了个口的碗,掉了瓷的盘子,没了一只耳朵的锅,半旧的鞋子……品种繁多,应有尽有。这些东西再放回到屋子里去,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景象?一间这么小的屋子,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零碎?
他们共同努力着,要把一间烂屋子旧貌换新颜。
我拉李北海到阳台上抽烟。香烟的吞与吐之间,李北海把一个旧塑料袋子抛到外面去。塑料袋在微风的吹拂下不降反升,歪歪扭扭地向远处的天空上升着。我们看着那个反地心引力的塑料袋有些出神。那盆被李北海描述过的金钱树在阳台一角沉默地观察着我们。
我被李北海打发去买矿泉水。陈芳华大哥刚才觉得他们烧水的壶不顺眼,随手抛到屋外去了,等李北海的母亲发觉后,已经被拾破烂的人拾走了,他们家现在没有烧水的器皿。
当我抱着一箱矿泉水回来时,太阳快要下山了。空气暖烘烘的。大家看到矿泉水,像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把手头的活放下来喝水。
李北海的父亲拧着被汗湿透了的毛巾,说,这要命的台风,什么时候才能来?
我说,可能还要好几天。
陈家大哥说,热啊。
那棵装在八角盆里的金钱树,这时很醒目地摆放在客厅正中央。细陶的八角花盆有八个平面,间隔着出现梅、松、兰、竹,还有一些诗句:
人怜直节生来瘦
自许高材老更刚
曾兴蒿藜同雨露
终随松柏到冰霜
是王安石的《咏竹》。
我心念一动,想做些什么,想对李北海说些什么,又有些犹豫。我抱着花盆站在客厅中间发呆、犹豫。我的脚被花盆砸到,很痛。泥土把我的双脚掩埋住,凉凉的,有点舒服。
换个盆可以再种的。李北海的母亲说,多好的一盆金钱树。
我把泥土和金钱树一同装进垃圾桶。我当然是故意摔碎这盆植物的。李北海懂我的意思。我想告诉他,是时候跟过去一刀两断了。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李北海第二天,会跑去给这盆金钱树重新配了一个更漂亮的花盆,带回到他13楼的公司中去。
这天,我们是一起吃晚饭的。
吃饭的时候,李北海接了不少电话。他母亲说,一个人结婚这个月是最旺的,你看我们家小海,有这么多电话要接呢。
有两个电话他是坐在椅子上说的,其中一个让他晚上去酒吧玩,他拒绝了;另一个是公司让他明天早上回去一趟,他的客户出了点问题,老板让他回去处理一下。别的电话,他都是跑到外面去听的,没有人知道是谁打给他的电话,也不知道这些电话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