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原的父亲病了,说是肝癌晚期,最多还有两个月。他请假回东北老家。临走前,他把备用的大门锁匙交给江维,叫他有时间就到他家里去看看,同时叮嘱他不要关房间里的灯,和不要把窗帘拉起来,造成总是有人在家的错觉。在佛山这个城市里,赵平原最信任的人就是江维,他常常对马达他们说,江维就像植物一样,永远也不会出卖朋友,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行为。本来,他想把锁匙交到青青的手上的,但想到他家周围的环境不怎么好,她一个年轻女孩一个人在夜里到那里去不怎么安全,还是交到江维的手上好些。
赵平原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父亲了,没想到这一次回家的目的是为了给他送终。
父亲已经由县城的医院转移到鞍山市人民医院去治疗,所以赵平原直接就赶到鞍山市去。江维知道了后,帮赵平原买了张佛山机场飞鞍山的打折机票,还问赵平原钱够不够,如果需要,他可以借些给他。赵平原手上还有些钱,再说家中还有大哥二哥和姐姐他们,就算是急需要用钱也不必由他这个老幺来操心,就谢绝了江维叔叔的好意。
赵平原去到鞍山一个星期后,父亲在医生的建议下回被送回到岫岩的家中。父亲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再怎么治都是无济于事,只是浪费钱和增添他的痛苦,倒不如回到家中,静静地等着时辰的到来好些,他本人也是这个意思。
赵平原基本上认不出父亲来了,两年前离家时,还挺胖的一个老人,这时已变成了皮包骨。
父亲再也不肯住院了,只好请相熟的医生每天里到家中来给他检查身体。其实连他本人也知道,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大家所做的,只有是如何将他的痛苦减至最低。
姐姐嫁到几十里外去了,十天半拉月到家里来一次,两个哥哥本来就没有跟父母住,只是各自把孩子放在爷爷奶奶这里,这时就把孩子接回自己的家中,哥哥们有时间就到家里来坐坐,一个星期也只来一两次,照顾父亲的工夫都是母亲一个人做的,赵平原只能做些粗重工夫,照顾病人这种事情他是做不来的。
每天里,看着无依的父亲,和憔悴的母亲,赵平原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里有一种很难受感觉,他想,父母养了他们兄妹四人,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到头来,照顾父亲的担子还是落在母亲的身上,父亲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是过不去了,那么母亲呢?轮到母亲时,谁来照顾她终老?以前,自己总是觉得父母吵吵闹闹,不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没想到,临到末了,能照顾对方的,还是吵了大半辈子的那个人,儿子也罢,女儿也罢,都不那么可靠,就拿自己来说吧,也想尽力帮轻母亲一些,可是,那些活都在眼前后,却又是无从下手,最终还是母亲接了去做。
母亲说,父亲最放心不下的是赵平原,他一天不结婚,他就算是去,也去不安心。赵平原知道,在家乡,他的这个年纪,没结婚的,几乎没有谁了,隐隐觉得歉疚,却又是不肯表现出来,怕父母趁机迫他表态何时完婚,在他们老家,对活着的人的承诺可以反悔,但对已死或者将死的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认真落实。
父亲还是去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肯合上。母亲说,他是惦记着他的幺儿,他不甘心,因为他等不到自己最小的儿子结婚的那一天。于是,赵平原跪在父亲的前面,磕头,说,爸爸你放心,等你的周年死忌过后我马上就结婚,我答应你。说完用手轻轻在父亲瞪得圆圆的眼睛上抹了一下,他父亲的眼睛就盍上了,连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慈祥起来了。
还有一个月,就是赵平原的三十岁生日,他是在父亲三十岁这年出生的,他想,他也其实也应该结婚了,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才能结婚,可是,越是寻找,他就越是觉得糊涂,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了理想中的幸福生活呢?他真的是不知道,他问过江维,江维什么也没有说,还很不负责任地耸耸肩。
父亲火化这天,已经是深夜了,赵平原打电话给青青,说,我爱你。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在黑暗的房间里,泪流满面。过了一会,青青打电话过来,说,我也爱你。接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赵平原说,我父亲他去世了。青青还是沉默。赵平原说,我可能要等父亲的头七过了后才回去——青青你知道我会打电话给你吗?怎么这么晚了手机还开着。青青说,自从你走了后,我的手机都没有关过,我怕你会在哪一天会打电话给我,跟我说说话。赵平原说,谢谢你青青,我的手机也一直开着,怕你有时候想我,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