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赵平原也不得不羡慕中年人江维,有那么得天独厚的条件,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胳膊是胳膊,腿是腿,小腹是小腹,胸是胸,屁股是屁股,脸是脸,不说才气这类俗玩意,单凭样貌,轻易就能把女性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江维成熟、优雅,加上一气写了二十多年的诗歌,不自觉间就沾染了不少对女性很有杀伤力的俗称为忧郁的那类气质。
江维往后一仰,双手插进有一个个漂亮的小卷的头发里,抱着头,说,平原你说这算不算爱情?他的语气是询问,表情却是一副不需要回答的样子。
赵平原不理他,顾自说,我还没有结婚,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如果说除了跟老婆以外的女人有些什么,我看马达最有经验。江维接口说,你是说我找错人来说这事了,应该找马达?不是,赵平原说,我想说的是,把你现在这种情况,往马达的经验里套,他的情况,没有哪一种是适合你的,你想想看,你都快可以做她的父亲了。江维打断了话头,说,我没那么老吧,我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赵平原一哂,说,要知道是看上去,其实你已经挺老的了,这一点你不得不需要承认,就以你刚才那篇小说的构思来说吧,整篇小说的文眼在买避孕套这件事情上,可是,买几个避孕套又有什么呀。江维说,这就是我们这代人跟你们的不同的地方了,你们认为这没什么,而我们所受的教育却完全不是这样的,虽然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自动卖避孕套的机器,但是如果你要我拿个硬币去换个避孕套回来,就算在三更半夜里,我多半还是做不来,刚走近那个机器,就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旁边看着一样。赵平原说,叔叔你真可怜,连避孕套都没有去买过。
其实,你怎么会看上青青那种小女孩呢?要样貌没有样貌,身材也是一般般。江维说,有时候,有些事情也真说不清楚。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江维望着青青的后背,有点出神。虽然只是一个后背,也已经足够了,一个后背,就已经把中年男人江维久违了的青春气息散发出来,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青青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胳膊,纤细、光洁、柔软,一层淡淡的绒毛让江维想入非非,他想起了一个词,又有点不好意思用在青青的身上:性感。二十六岁的女孩,身体已经很成熟,没有少女故作有清高的假模假样,没有少妇的故作镇静拒人千里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散发着诱人想犯错误的信息。青青突然回过头来,把江维吓了一跳,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自己的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快?脉搏的跳动怎么变得这么强劲?青青丢下一句话就又低头工作了,她说,不许胡思乱想。江维本来想反问,哪个胡思乱想了?不敢问,虽然这时办公室里只他们俩,但毕竟这里是办公室,他们在这个地方,习惯了板着漂亮的脸孔一本正经。
他只好继续想,跟青青一作比较,老婆是残花败柳,简直就是残花败柳。然后他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有点不好意思。正在这个时候,几个同事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抱着个榴莲,整个办公室马上飘满了榴莲特有的浓香。青青“哗”的叫了起来,高兴地与大家分享榴莲这种人间极品水果。江维却捂着鼻子躲到外面去了。过了一会,青青拿着一块榴莲去找江维,问,江工你不吃?江维用手掐着鼻子,说,不吃。青青说,一口都不吃?江维说,不吃。青青说,为什么不吃?江维说,青青,你要吃蟑螂吗?青青忍住笑,说,不吃。江维说,你为什么不吃?青青咯咯娇笑起来,说,江工你真有意思,我都爱上你了。江维也笑,说,那敢情好,我早就爱上你了。青青开心地还要跟他斗嘴,江维却把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青青我们要小心点哦。用手指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接着说,他们可都是火眼金睛的!青青佯装生气,说,去,尽胡说八道,别人要是听到还以为是真的呢。江维继续说,我们才刚刚开始你就害怕了?青青顺手从花盆里拿了一颗小石头,看准了江维的脸砸过来,然后丢下一句话就回了办公室,她说:老不正经!
你们就是这样开始的?赵平原问。江维很欧洲地耸耸肩,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其实,自从青青分到技术科不久后,江维就开始注意她了,在青青面前,他总是喜欢有意无意地多说两句俏皮话,引得青青小姑娘时常咯咯娇笑。江维喜欢听青青的笑声。江维这个人比较爱耸肩,也不知道是天性如此,还是外国诗歌看得太多,沾染了这早已经不时髦的洋习惯。
青青的眼神出奇的清彻,她笑起来的时候,江维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大哥的女儿,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连说话的语气,咯咯的笑声,给人的感觉也是一样的。那种眼神,是小孩对大人毫无保留的信任,看着她的眼神,有时候真让人心痛。江维说。
江维叔叔呀,赵平原说,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在找一个女儿还是一个情人?
我也不知道,江维说,总之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走神,我总以为青青是我的侄女儿,或者干脆就是我的女儿。
赵平原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说,真是岂有此理,这么说来,你们不是乱伦?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上床没有?
江维没想到赵平原说话这么直接,没有思想准备,深情地剜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说话这么恶心。
我只是说事实,你说吧,凡是婚外恋,不上床,也叫恋?连爱也不做,也叫爱情?也值得为这事担这么大的风险?江维叔叔,你是诗人,有些话难道要我跟你解释?你不是写过“爱人与爱人之间/一根丝的距离也不允许迟疑”这样的句子吗?你要知道,为了这事,你可是随时都有身败名裂的危险哦。
这个我知道,连我现在住的房子,都是我老婆的,有什么事,我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赵平原坏坏地笑了起来,说,可是,江维叔叔,不上床,你又甘心吗?赵平原天性里有种打抱不平的成份,居然为了他的江维叔叔愤愤不已。
江维低头想了想,说,可是,你要知道,一时的兴致过去后,会很麻烦的,躲也躲不掉,踢也踢不开,成天在眼前,是个累赘,甚至闹出些什么来,我岂不是……
赵平原稍稍吃了一惊,看来他的愤愤不平完全是多余的,江维何尝不想跟青青做爱,他只是在等待机会,或者干脆是在想办法找出一个万全之策,找一个能让他过上心目中理想生活的万全之策。赵平原想,原来江维也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纯粹,只是没有胆量而已。早就有人说过,中年男人最是相信不得,他们虚伪、狡猾、龌鹾,赵平原认为,在自己认识的人之中,江维可以算得上是君子了,也是无法不落俗套。嘴里却说,狗屁,能怎么闹?她明知道你有家庭,还肯跟你谈情说爱,早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还用你去担心?依我看哪,只要不闹出一尸两命来,你们就会没有事。
夜已经很深了,青青打电话给江维,说是想到江边去吹吹风,江维说,可是这么晚了。青青说,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不下来我就上去。江维的心止不住一阵狂跳,说,哦,哦,你要上来吗?青青接口说,呸,我才不上去呢,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影响多不好!江维说没有人看见你来,怕什么影响不影响的,我家里又没别的人。青青说,就是因为没有别的人我才不上去呢。江维把话微筒移开一点,深呼吸了几下,说,可是,在三更半夜里,去吹风又是有点傻——那就去吧。
江维不快不慢地开着摩托车,青青坐在后面,或者是因为少女特有的羞涩,她有点不好意思,尽量使自己与江维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经过一个幽暗的地方时,江维猛地一个刹车,青青整个人就扑向他的后背上,吃了一惊,一阵害羞,然后醒悟过来,娇骂一声你真坏,用小拳头甜蜜地打他。之后,就很自然地抱住了江维的腰,脸贴在他的脖子上。青青说老江你是个坏人,我早就说你看上去比谁都老实,事实上比谁都要坏。
赵平原说,有人说我看上去比谁都坏,其实比谁都老实。
江维说,是谁呀,这么笨,瞎了狗眼了,真不幸。
江维和青青在江边坐了一个晚上。
赵平原说,江维叔叔你们的关系到底去到什么程度了?
江维说,精神上的交流——还是谈小说吧,老是说这些没意思——你说,应该怎么去设计这个买避孕套的场景呢?
赵平原没好气地说,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肯改变观念呢,我说了,就买避孕套这点小屁事真算不得什么,老实告诉我吧,你到底有没有买过这玩意?
没有。
赵平原不信任地看着江维,笑笑,说,难道你连用也没有用过?
你喜欢穿着袜子洗澡吗?
既然知道是穿着袜子洗澡,就一定是深有体会,江维叔叔呀,这些工作都是你嫂子干的吗?
哪么你呢?
我呀,随便,有时候是我买,有时候是别人买,有时候我们在街上时,突然想起要买这些东西了,就到附近的药店里买些,还经常讨论哪种牌子好使。
江维说,你们没出过什么事?
一次都没有。
你们也太不简单了。
不简单?叔叔你就别在我面前装孙子了,以您老人家数十年的经验,我哪敢班门弄斧!江维叔叔,别动,对,就这样,你现在这个动作,你的眼神,你的鼻子,你的眼睛,你的嘴巴,你的自来卷的头发,简直就是一个石膏做的大卫,真是帅呆了,好性感耶!你说吧,有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了你呢。江维说,青青,我的年纪是么大了,你怎么还敢说我很性感呢。青青的脸往江维的身上靠了靠,把整张脸都贴在他的胸膛上,一条胳膊从他的腰身处绕过去,另一条胳膊勾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下拉。江维以被动的姿态吻了青青,他的手从青青的头发上开始,一路在青青身上各处抚摸,先是脸、脖子,然后是胳膊、腰,最后停留在青青的乳上面。青春的少女的身体,没有哪一处,不勾人心弦。江维知道自己已经把持不住了,另一只手,暂停在青青盈盈一握的腰上,隔着薄薄的一层夏天衣服,享受这美妙的手感带来的令人惊悚的意乱情迷。青青突然问,江维你爱我吗?江维吃了一惊,没有说话,只把青青稍稍往外推了推,然后点了一支香烟。
青青于是侧身趴在草地上。江维看到青青的双肩一动一动的,知道她哭了,伸出去的手却停在半空中,忍心地装作不知道,说,这风吹得真是舒服。赵平原于是就想,江维或者真的是爱青青的,但就算他真的爱她,也不外如此。
赵平原说,叔叔你真狡猾,喝了这么多酒还不肯讲真话。江维说,你怎么老是说我骗你呢?我要是存心要骗你又何必把你叫出来跟你说这些。赵平原说,谁知道,中年人的心理最是复杂了,我又没多少社会经验,分不清楚你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你说吧,上个周末,我和马达找遍了整个佛山市也找不到你,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打电话通了也不接,你说你不是干坏事去了还能干嘛?江维一脸的无辜,说,我去了广州,电话放在家里忘了拿了。赵平原坏坏地笑了起来,说,电话没有带在身上的办法我也用过,叔叔你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了吧,你跟青青一起到广州的是吧,你比起马达来可是差远了。
我当然比不过他,江维说,他有那么多女朋友。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赵平原说,他有这么多女朋友,还能做得到,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前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马达跟一个女人爱得死去活来,偏偏双方的家人都认识,听说还有点什么亲戚关系,怕在佛山这个小破地方遇到熟人,就经常跑到广州去开房,一个跟老婆说是在外面跟朋友打通宵麻将,一个跟丈夫说去看同学;后来干脆一起到别的地方去出差。
江维说,可能我真的是老了,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已经觉得有点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了,我跟你们真的是两代人,中间隔着千里关山层峦叠障。
得了吧,叔叔,你哪里是老了,你看你,长得比我还要年轻。江维接话说,穿着衣服还行,还能骗骗人,脱了衣服可就是原形毕露了,整个就是一小老头。赵平原哈哈大笑,说,关系到了脱衣服那一步,最应该干的都干了,你就是再老也来不及了。赵平原接着说,江维叔叔你还能写诗写小说,我已经彻底完蛋了,什么狗屁小说,想起来都觉得累,还不如用这精力找多几个女朋友化算些。
江维说,那你有多少个女朋友?
好多,在全国各地都有,在佛山一个也没有。赵平原现在的女朋友都是网络上的,在佛山一个也没有指的是没有一个他希望她结婚的,他认为,只有双方都有结婚的念头的朋友,才能是传统意义上的男女朋友,否则,不管爱得多深,也只能是情人,是一种观念上的产物,双方在一起,是各展所长,各取所需,不用义务,不用向对方负责。
江维于是就笑,试探着问,可是有人说你跟林方方有不正当关系哦。
赵平原做了一个很意外的表情,说,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江维说,我也是听说的,我也不敢相信,我说你们怎么有可能呢?大家像是兄弟姐妹一样,突然有了这种说法,觉得怪怪的。
赵平原说,那是,我倒想这传说是真的,林方方其实也不错。
江维说,按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上过床后,平时在一起时,就算有一大帮人在一起,这两个人的眼神也是不一样的,我从来就没发现过你跟林方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怎么会传出样的谣言呢。
呸!赵平原骂道,大家都说江维叔叔你像一棵草一样老实,其实你比谁都坏,是一棵能吃人的草,什么眼神不眼神的,要是佛山市再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坏诗人,我看佛山早就乱了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