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曲河是算不得一条河的,充其量不过只是一条小溪.但在帕次草原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溪流中,它却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老大。岭曲河是一条季节河,每每到了夏天.远方雪山上融化的雪水点点滴滴地流淌下来,起初形成一条条羞羞答答掩头藏尾的清流,就像是悲恸的雪山偷偷洒下的几行眼泪。等这些清流千回百折不屈不挠地汇集在一起,蜿蜒流淌到帕次草原时,多少能够溅起几朵浪花打上几个浅显的漩涡的岭曲河便诞生了。可是到了冬天.岭曲河就没有一滴水了,宽窄不过一步多一点儿的河床里,满当当躺着无数个大大小小冰冷死寂的鹅卵石。这帕次草原是传说中雄狮大王英雄格萨尔的故乡花花岭国,岭曲河(岭曲,藏语意为岭国之水)由此而得名,由此而有了几分神秘和绮丽。这不起眼的溪流当然也由此而举足轻重。
岭曲河把帕次草原不规则地分割成了两半,河那边叫作帕卡,河这边便自然叫作次卡,意思是河那边、河这边。很早以来,帕次草原便是两个游牧村落的冬季牧场。两村以岭曲河为界,只是各自为政,立下了互不侵犯,永世友好的盟约。两村的村名自然是帕卡村、次卡村。
帕卡村和次卡村每每迁移到冬季牧场时,岭曲河已经断流干涸了,帕次草原上只留下一串串雄狮大王格萨尔的传说在空中缭绕。尽管如此,两个村一经迁移到这里,干枯的岭曲河便担负起了界河的神圣使命。但愚笨的牲畜是不知道它们的主人有这么多规矩的。它们时常大大咧咧无所顾忌地跨过界河,到人家牧场上享用人家的枯叶杂草,就像是在自个儿牧场一样方便随意,一副互通有无和平共处的模样。它们的举动却惹恼了它们的主人,一向斤斤计较的主人们不免就要闹牧场纠纷。这纠纷闹大了,有时甚至还发生打伤个把人或宰杀吃掉对方的牛羊的事儿。
但两个村之间并没有因此而打得不可开交,这就应验了“不打不成交”的老话。因为人们也很清楚,隔着一条宽不过两步的河床,勺子碰锅或者锅碰勺子的事是免不了的。再说祖上就有永世友好的盟约,总不能把祖宗的话当耳旁风吧。所以两个村闹是闹,闹完了也就完了,照样是这村的姑娘嫁到那村,那村的小伙子又到这村招了女婿,一点儿也没有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转眼到了60年代,两个村依然保持着打打闹闹而又和平共处的局面。唯一的变化,便是把两个村改叫大队了。岭曲河的下游还有一个村,当时人民公社便设在这里,帕卡村——改叫大队了——帕卡大队的人要到公社供销社买东西,就要跨过岭曲河从次卡大队走,这种关系使两个大队之间更加亲近了。只是把《格萨尔》英雄史诗已经打成了毒草,缭绕在帕次草原上空的那些优美传说已经荡然无存了。
帕卡村和次卡村虽然亲密无间,但暗地里还是较着劲儿:我把姑娘嫁到你帕卡村,那是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如果你帕卡村的小伙到我次卡村招了女婿,那可把你次卡村的面子给丢了。这也难怪,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是一时半会儿根除不了的,何况是两个天高皇帝远的游牧村落。再说,草原上放牧牛羊的劳动一般都要由男人来承担,男人是家庭的经济支柱。出于这种原因,两个村在通过婚姻的这种“劳务输出”上,严格控制着男性数量上的基本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