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老头就住在了李永峰家。那天晚上,他给李永峰讲了好多关于陶的知识。他说,那种红色的陶就叫红陶,是在一种比较低温的条件下烧造出来的,烧造工艺比较简单,所以这种陶的陶渣儿就很多。那种灰色的叫灰陶,比红陶坚硬,烧造工艺也比红陶复杂,所以也就少一些。
这会儿,老头拿起了一块黑色的陶渣儿,在李永峰眼前晃了晃,说:“可别小看这种黑色的,看着黑不溜秋的,可比起红陶和灰陶,那它可真是宝贝。”
此刻的李永峰已经被老头完全征服了,他听老头这么一说,便拿起一片黑色的陶渣儿,端到眼睛跟前仔细地看起来。他觉得比起红的和灰的来,这黑色的是最难看的,但他不敢把他的这种感觉说出来,但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看出它比红色和灰色的那种好来,便更加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种黑陶,烧造的时候要把窑口封死,还要不断地要用烟熏,烧造工艺复杂,温度也很难掌握,所以,现在已经失传了,没有人能烧出这种黑色来了。”老头把那块黑色的陶渣儿照着灯光看了看,又朝着上面哈了一口气,仔细地用袖口擦了擦。
“那为啥要把陶烧成黑色的呢?红的和灰的不是更好看吗?”李永峰禁不住心里的疑惑,还是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老头听了这句话,盯着李永峰看了半晌,这才对李永峰说:“去,拿一根筷子来!”
李永峰便到厨房里拿了一根筷子,给了老头。老头接过筷子,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夹着那块黑色的陶渣儿,便用筷子往陶渣儿上敲了几下,陶渣儿发出清脆的,像是敲击金属一样的声音,很好听。接着,老头又分别拿起红色和灰色的陶渣儿,同样用筷子敲了几下,李永峰听出来了,这两块陶渣儿发出的声音沉闷、短促,远不如黑色陶渣儿的声音好听。
李永峰笑着,也学着老头的样子,分别敲击了几块不同颜色的陶渣儿,他觉得这老头就像一个魔法师一样让人感到神奇。
第二天,老头要走了。吃完早饭,李永峰去送他。太阳挂在东山顶上,阳光里游走着些微的寒风。村后山上的龙窑两边,小麦和青稞一片葱绿,一条羊肠小道沿着龙窑伸到了山的那边,几个半大小子赶着各自家里的牛羊走在羊肠小道上,吆喝牛羊的声音不断传来,不时还会听到甩动“乌尔恰”的清脆的声响。在半大小子们的吆喝声和“乌尔恰”清脆的声响中,那些牛羊只好乖巧地走在羊肠小道上,不敢有窜进两边的庄稼地里的企图。
老头看着朝阳下这番忙碌的情景,不由拿出照相机来,按起了快门。
当一切慢慢沉寂下来的时候,老头和李永峰一前一后地走在去往山外小站的路上。山路的两侧,不断就会出现一块块的陶渣儿躺在地上,混杂在鹅卵石的中间,李永峰便不由捡了几块陶渣儿拿在手上。老头看着李永峰的样子,便把那只装了几块陶渣儿的帆布包腾出来,塞到李永峰手里,说:“这个就送给你了,以后没事儿了,也可以捡一些陶渣儿,这上面的学问深着呢!”说着,便把昨天李永峰差一点用来打狗的那块陶渣儿拿出来说,“你看,这一块,是彩陶。”
“彩陶?”李永峰接过了那块陶渣儿。
“就是上面画着画儿的陶器。”老头说着,指着李永峰手里的陶渣儿说,“你看,这上面有两道黑色的条纹。”
李永峰仔细看看,这才看到那上面的确有浅浅的两道黑色的条纹,说:“这也叫画儿啊?”
“你可别小看这两道条纹,这些条纹很有可能就是那时候的原始文字,记载的是4000多年前的历史呢!”
李永峰听了这话,不由又朝那两条条纹仔细看了一眼。
“那他们怎么不用汉文或者藏文写他们的历史啊,那样我们也能看懂。”李永峰有些不解地问老头。
老头愣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可是他们不懂汉文也不懂藏文啊,就像我们今天也读不懂他们的文字一样。不过你这想法挺好。”
“那就是说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字了?”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被破译,会被我们搞清楚的。”老头说。
李永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送走了老头,李永峰心里就有了事儿。
就在送走老头的第二天,李永峰像往常一样起了床,洗漱完备,吃了早饭,便背着背斗,拿上粪叉,赶着自家的几头牛去了山那边,当他把牛羊交给已经到了山上的几个半大小子,返身往家里走来的时候,本来该捡牛粪的他却鬼使神差地捡了些陶渣儿回来了。那一天,当他把一背斗陶渣儿倒在院墙的一角的时候,他的老婆感到很吃惊。
“你没捡牛粪啊?”
“我一会儿去捡。”
“你捡来这些陶渣儿干啥啊?有什么用啊?”
“这个你别管!”
正在里屋里念诵“嘛呢”的阿爸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看儿子刚刚捡来的陶渣儿,说:“那个捡陶渣儿的老头要来了吗?”
“不是,是我自己捡来的。”
“你捡来这些陶渣儿干什么?”
“是啊,你捡一堆没用的陶渣儿干什么啊?”老婆也随着阿爸说。
“这不是陶渣儿,这是历史!”李永峰忽然吼了一声,背起背斗,向大门外走去。从那天起,他就有了捡拾陶渣儿的嗜好,也就是从那天起,当他把陶渣儿倒在院墙角上后,还要出去捡一次牛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