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峰有了一个嗜好,那就是每天把牛赶到山那边后,就到村外的山山梁梁、沟沟岔岔里去捡陶渣儿。他背着那种用芨芨草编织的尖底敞口的方形背斗,拿着一把有点像吃西餐时用的叉子,不过是放大了好几倍的木柄叉子——这种叉子是专门用来捡牛粪的,当地人就叫粪叉,把一片片陶渣儿用粪叉捡起来,粪叉从地上到背斗口上的这一起一落之间,与陶渣儿一起顺带进来的那些杂草和砂土便从粪叉的缝隙里随风飘散了,一片干净的陶渣儿便稳稳当当地进了背斗,不大一会儿,他的背斗就满了。
其实,在这个村子的四周,被当地人叫做陶渣儿的陶器碎片到处都是,那一片片红的、灰的、黑的陶渣儿就混杂在同样是红的、灰的、黑的鹅卵石里,除了形状不同外,几乎和鹅卵石毫无二致。
听听这个村子的名字,就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陶渣儿——杂玛,藏语,意思就是陶器。在村子后面的山上有一口烧陶的窑,很大,从山根开始一直顺着山势往前延伸,到了山顶才算是到了头了。老人们说这叫龙窑,“老先人们一窑就可以烧出成百上千的大碗大碟子呢”,李永峰的阿爸老更嘎经常这样说着,眼睛里充满了神往,好像看到了那时候这硕大的窑上热火朝天的场面。如今,这个龙窑已经废弃了,悄无声息的,就那样静静地卧在山上,像一条硕大的长龙的尸体。散落在村子四周的陶渣儿也像是从这条长龙身上散落下来的鳞片。
这个村子地处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接合部,是一个汉藏民族杂居的地方,自然也是个宜农宜牧的地方,村子这头的山坡上,种着小麦和青稞,翻过这座山,便是一片草原,村里养牛养羊的人家,每天都要把牛羊赶到山那边去。每每到了春夏季节,山这边的田野一片葱绿,山那边的牛羊便对那比青草嫩绿比青草好吃的庄稼垂涎欲滴,虎视眈眈。要是谁家的牛羊啃食了庄稼,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按照村里的村规民约是要罚款的。但在习惯上,牛羊都是由各家的小孩去放牧的。所以,从庄稼发芽一直到秋收这一段时间里,村里的那些半大小子们几乎都在这山梁上,他们一边相互打闹着嬉戏着,一边监视着那些牛羊的行踪,一旦有谁家的牛羊企图穿过这道坚固的防线,跨过山梁向山这边的庄稼地迂回靠拢的时候,眼尖手快的半大小子们即刻会发出一声声“咯——咯——”的长叫,向着牛羊冲过去,他们从地上捡起一块鹅卵石(仰或就是一片陶渣儿,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放在“乌尔恰”(藏族放牧用的抛石器)里,朝着那条不听话的牛羊甩过去,牛羊的企图失利,便又无可奈何地回到山那边,去啃食那纤维粗硬的耐寒植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