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夏季,但是在清早还是有些寒意。帐篷里,次洛从盖在身上的厚重的皮袄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阿爸阿妈已经起来了。阿爸盘腿坐在土灶的一侧,手里拿着一张羊羔皮细致地搓揉着。这是一张熟过的皮子,经过搓揉后,就会变得柔软滑腻,犹如丝绸一般。阿爸打算给次洛做一件用羊羔皮做成的“擦日”藏袍,等次洛到了九岁上学的时候穿,现在就差两张羊羔皮就准备妥当了。
次洛的阿妈在土灶的另一侧,正在涮洗一只挤奶桶,准备出去挤牛奶。坐在土灶牛粪火上的那把铁壶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了,它安然自得地坐在那里,在牛粪火的烘烤下,吱吱地唱着一支悠长而又凄切的曲子,好像是在回忆着自己曾经的往事,那往事让人心伤,却又回味无穷——一壶用伏砖茶熬制的茶水就要开壶了,这是阿妈为一家人准备的早饭,就着茶水吃糌粑,几乎是帐篷人家一成不变的早餐的内容。
“南杰大叔家的大女儿赛措要出嫁了,这个月藏历初十送亲,大叔要我去帮忙。”阿妈收拾好了挤奶桶,提着挤奶桶就要出门,阿爸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已经走到了门口的阿妈便又折身走到土灶一侧。正要给阿爸说什么,还没张口,次洛却抢先说了一句:“是要和阿吾达贝结婚吗?”
阿爸和阿妈同时把头侧向次洛,惊异地看着他,帐篷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土灶上的水壶吱吱哼唱着的那支曲子却在此刻忽然变得响亮起来,那声音也更加悠长、凄切,有一种哀伤的气氛一下子在帐篷里弥漫开来。
“是谁告诉你阿姐赛措要和阿吾达贝结婚的?”阿爸问次洛。
“怎么了?”次洛本来要给阿爸阿妈说说那天他在金露梅灌木丛里看到的情况的,他看到阿爸阿妈的神情都有些异样,便好奇地反问了一句。
阿爸阿妈互相对视了一下,阿爸这才朝着次洛笑了笑说:“快起来吃饭吧宝贝,等阿妈挤完了奶你就要去放羊了。”说着把他的大手伸进次洛盖在身上的皮袄里,朝着次洛的屁股轻轻拍了一巴掌。
次洛听从了阿爸的话,钻出盖在身上的皮袄,穿上了自己的小皮袄。他一边系着皮袄带子,一边又问道:“阿姐赛措不是和阿吾达贝结婚吗?”
阿爸看看仍然站在一侧的阿妈,说:“阿姐赛措要嫁到遥远的农区去。”
就在这时候,坐在土灶火头上的那把铁壶的盖子忽然跳动了起来,一些茶水从盖子的边缘溢出来,流到了正在燃烧着的牛粪火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土灶里立刻荡起了烟尘——那把铁壶好像是忽然生气了,毫无来由地发起了脾气。阿妈急忙放下提在手上的挤奶桶,把铁壶从火头上提开,放在一边,又往土灶里添了些牛粪。阿妈做这些的时候,眼圈忽然变红了,眼眶里溢满了眼泪,不知道是被土灶里荡起的烟尘熏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土灶里的火重新燃烧了起来,阿妈提着挤奶桶走出了帐篷,她让阿爸和次洛先吃饭,她挤完奶回来再吃。阿爸放下手里的羊羔皮,站起来拿起土灶一侧的铁壶,又从土灶上方的碗柜里拿出两只碗来,分别在碗底倒了少许茶水,接着从盛放酥油、曲拉、糌粑的木箱里拿出少许酥油,分别放在碗中的茶水里,又在碗里加了糌粑和曲拉,对刚刚洗完脸的次洛说:“儿子,我们吃早饭吧。”
次洛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听到阿爸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