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娜古城离掌卡牧业村的夏季牧场有十几里路。从夏季牧场去雅娜古城,要翻过起伏平缓的胶皮山。每年进入搬迁季节,掌卡村的牧民赶着自家的羊群牛群,经过十几天的风餐露宿,浩浩荡荡搬迁到这片草原,掌卡这个村名也随着他们的到来,成为这片草原的名字。牧民们按部就班在自己的圈窝子上扎起了帐篷。吉明家的帐篷是随着第一批牧民搬迁来的。吉明家去年从夏季牧场迁往冬季牧场时,和其他牧民一样,把土灶和用土墙围成的羊圈留在了圈窝子,但在一般情况下,第二年搬来时,土灶和羊圈往往被人给拆了,所以还要重新修。今年搬来时,土灶和羊圈却完好如初,便没费多大功夫就收拾妥贴了。帐篷刚刚扎起来,吉明就让儿子把牛羊赶到草滩上,他自己一人朝着胶皮山走去,他是要到雅娜古城去的。上路之前,他朝和他家同属一个帐圈的图多家的圈窝子看了一眼,那里还是空空如也,看样子图多家过两天才能搬来。
就要上路了,吉明换了一件条绒布面的羊羔皮皮袄,却为骑马去还是步行着去颇费了一番脑筋。时下上面的不让牧民们养马,说马吃头大,但没有经济价值,皮毛不能卖钱,肉也不能吃。这里的人也不像人家蒙古人一样喝马奶,这就等于白白浪费了许多草场。刚开始时,牧民们接受不了,总是要偷偷养几匹马。这也难怪,咋说也是个马背上的民族,祖祖辈辈就是骑着马过来的,对马的那份感情和偏爱在遗传因子里就带着。可时下是啥时代,是市场经济时代,如果以市场的尺度去衡量牧民对马的那份感情和偏爱,确实有些可笑——没有多大经济价值,还要为之投入(草场啦饲料啦什么的)有什么用?这几年,牧民们越来越多地得到市场经济的好处了,嘴上不说,心里慢慢觉得这上头说的商品意识还真有些在理。这不,近几年养马的人家越来越少了。马背上的民族不再养马的时代虽然来得悄无声息,但总归还是来了。
吉明仍然养着一匹老马。这倒并不是说,吉明是那种顽固不化的老古董。一是马已老了,也不想把它拉到活畜交易市场受那份罪——说不定那些不义的商贩买去宰了冒充牛肉卖给那些毫无辩别能力的可怜的城里人呢。二是自己也已经老了,腿脚有些不灵便,有时候让老马驮上一段路,还顶点用。
老马就拴在帐篷门前的栓马桩上。吉明看它时就像看着自己知心知底的兄弟。这两天搬帐篷,这马也累了,就让它休息吧——吉明想着,紧了紧皮袄带子,走过去拍了拍老马的鼻梁,便上路了,可老马竟跟着他走过来,要不是拴马桩上的马缰绳把它拽回去,它就这么跟上他了。吉明停下来,转身回去又拍了拍老马的鼻梁,心想,那就带上它吧,也算是个伴儿,路上有啥想说的,也可以给它说说,想着便解开了马缰绳。
胶皮山远看是山,走在山上,却感不到是在爬坡,山体坡度平缓,不声不响地抬高着自己。吉明骑着老马,回头望了望自家的帐篷,又望了望图多家的圈窝子。图多家的圈窝子空空如也,看样子,得过两天才能搬来,到时候,就可以看到洋卓了。吉明想。
洋卓是图多的老婆。
吉明和老马慢慢地走着,吉明想,一会儿下山,我就下来让它自己走走。其实下山不骑马这也是牧民的习惯,不过,胶皮山起伏平缓,大可不必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