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在赵敏家里睡,睡得很踏实。
赵敏不是我妻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知名人士晚上还睡在自己老婆的床上,未免太没品味了,让圈里人瞧不起。
我是谢逊,白水电视台社会热点节目“现在播报”的主编兼主播。“现在播报”是白水电视台的拳头节目,热播。热到什么程度?你自己到白水市吃中午饭就知道了。每天中午12:30分,80%的白水人都会及时地把遥控器抓过来一摁,这时,屏幕上就会出现一个人,那就是我。现在白水人饭后聊什么?聊“现在播报”,就连我的发型、服装的品牌、领带的颜色甚至胸针别的位置都能引起白水人民情绪的变化,不消说青少年妇女,就是中老年男女也没有一个不把我放在嘴上,她们说,苏友朋算什么,瞧瞧我们谢逊,要款有款要型有型。我甚至在广大观众的热烈建议下拍了一套写真集,碟子放到柜台上的第二天上午,就一片也买不到了,卖光光。写真嘛就是拍拍我日常生活中的真实形态,比如打球啦游泳啦伏案写作啦或者主持各种大型晚会的鲜美形象,当然,没有一个镜头是正面全裸的——我是一个懂得分寸的人,在生活里,智慧、能力、外貌等等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把握好分寸。
我当然不理光头,我理了光头怎么出门啊,那倒不如在额头写上“著名节目主持人——谢逊”。你也知道,我们的白水人民经过几场大型晚会后与明星们的距离已经缩小到零,甚至是负数。我如果扛着在屏幕上的那张微笑的脸在街上滑,那我永远也别想准时到达我要去的地方。有次我下班没卸妆就直接上了街,不一会,手就麻了眼冒金星满脸被少女们亲的都是口水。
所以我出门时墨镜是必备的,表情嘛,就一个字:“酷”,如果还能换一个字,那就是:“冷”,也就是面无表情,除非是圈里的大熟人拉住了,不然,决不与人打招呼。对了,在写真集里,我没有一个形象是戴墨镜的。
十五六年前,我多年轻呀,那时在我的眼里,爱情、和平、正义、平等、正直、自由和想象力等等字眼是那么的神圣!每次唱起《国际歌》都会热血满身乱蹿耳朵竖起来连眼白都是红的,“从来就没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那时候,我浑身都是肌肉疙瘩,走起路来噔噔噔,那时候我认为凭我的智商我的文凭,这世上没什么可以挡得住我前进的脚步,铁定前程如花,我哼着歌一路开过去,花儿全在我的脚下给踩得唧唧歪歪的轻声怪叫,痛,并且快乐着。
可是,要不是偶然碰到赵敏,今天我肯定还在大帽山水电站研究送电开关的断开和闭合,顺便欣赏大帽山水库水面上那些水鸭跟水鸡们的家庭生活。大帽山在哪儿?大帽山就是白水市近万平方公里范围内最深的山,在那里除了几个同事外我半个月也见不着一个会说人话的动物,在那里,爱上一根电线杆是完全正当的行为。
赵敏当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赵敏喜欢我,她喜欢我的身体,喜欢我的微笑。赵敏比我大八岁,她对我是从头到脚的好,真的,她经常要我躺在床上,让她从脚亲到头。赵敏的丈夫和女儿前几年就办出去了,去的是美国,加利福尼亚,晒得黑不溜秋的。赵敏没走,她对人说她得留下来打点她那贸易公司。可是她和我连接在一起时她说:“我舍不得你!嗯,嗯,嗯嗯……”
我昨晚跟赵敏说了,以后不去找她了,赵敏没意见,她说,你有种!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来,我们上床。——赵敏正在我的上面哼,我鬼使神差的就问:“今天什么日子?”赵敏一愣:“2004年元月17日,农历十二月二十七。”元月17日?这么熟,我老婆阿珠的生日?没错,没错!我浑身一热,一骗腿就把赵敏压在了身下。这是我和赵敏实现负距离接触以来的第一次,看来,也会是唯一的一次了——我们在一起时,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让她充分体会到生命升华时的美妙感觉,赵敏说,生活嘛,谁主动谁受益。因为我的表现实在有些异常,赵敏猛吃了一惊,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箍住了我的腰,很快,就开始不管不顾地哼唱起来,我仔细一听,那曲调明摆着是山路十八弯。
一觉睡到早上八点整,睁开眼时,赵敏正坐在床边的小餐桌前望着我。餐桌上的内容丰富得让我有些吃惊,赵敏说,如果不像一位老爷吃的那么丰盛,那早餐就不能算是早餐。上午九点半,我走出了赵敏的家,在门口,赵敏拉了拉我的手指尖:“你会回来吗?记得,记得给我带一把羊角梳……”我冲她笑了笑,就像在屏幕上一样,没说话,我心想——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这交汇时互放的光亮!
大前天我播的那期是专题,讨论《人间四月天》与徐志摩的诗集在白水市脱销的关系,我在节目的末尾念了《我是一片云》,节目刚播完,有个热心观众就打进电话来,她说她叫小云,今年十九虚岁了,她说,她曾有过十几个男朋友,但是直到今天,直到今天才知道爱情可以这么美。这小云我在节目热心观众联娱会上见过,除了身体,就是身体。她说很想单独和我坐在一起,含着泪水听我再朗颂一遍《我是一片云》。我一口回绝了,当然,很委婉得体,无缝可叮。我是很喜欢小云那一类的身体,但是我懂得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