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刚过半,窗外的那只青蛙突然怪叫两声,家丽一惊,从梦里夺出身来,紧着眼皮一翻身,不想左肘一木,磕上一堆硬梆梆的东西,哗啦啦一阵动静,东西都摔地上去了。
手臂酸麻,肘尖一路酸到肩胛骨。家丽卷起眉头想了半天,对,是佛经,最上面的是《金刚经》,压底的是《六祖坛经》,想起来了,中间是《无量寿经》、《阿弥陀经》、《楞严经》、《法华经》、《地藏菩萨本愿经》、《观经》、《八大人觉经》、《心经》、《华严经》、《大般若经》……右手一摸,一粒光头,光滑如蜡,心猛然一跳,啊,我不会是跟和尚睡在一块吧?
赶紧睁开眼坐起来捂着胸口喘气。
那是丈夫欧奋强的脑袋,不是喜欢眠花宿柳的一休和尚,欧奋强气息平稳,仿佛山里的小溪。
家丽吁一口长气,睁着眼睛躺得直直的,顺便把近二十年来的人生略微梳理了一下。
差不多二十年前,她们上大四,同班,欧奋强是班长。那时欧奋强高大英俊,仿佛王心刚打电影幕布上跳了下来。他的脸带了一点点婴儿肥,可爱,干净,看看就有抱住咬上一口的冲动,一开口,哇,整个一把大提琴。家丽喜欢王心刚,偷偷地,甜甜地。所有的女生都喜欢王心刚,知音,谁不想找到个知音呢,蔡锷和小凤仙,小凤仙和蔡锷蔡将军。
那天,杜鹃花漫山遍野,学校的整座后山仿若着了火,看一眼心就浮了,家丽叼着辫梢把下巴架在膝盖上,坐在杜鹃花丛里望着手中的英语课本出神,这时,脚前的地面阴了阴。抬头一看,欧奋强矗立在面前,右脚脚尖哒哒哒地点着地面,脸微微笑着,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两只手躲在裤袋里,好像各自捏着一只小老鼠,动个不停,额上唇上的绒毛里星星点点,都是细汗珠子。他半天不吭声,等到脸憋成了大紫茄子才嚼出话来,他约家丽去看电影,看《红高粱》,看我奶奶、我爷爷,看张艺谋,看打日本,看强烈的色彩,看生命的自由生命的舒展,看勃勃生机,看西柏林电影节、看金熊奖……
欧奋强语无伦次,一点也不像班长。但家丽立马明白了,当场就有些把持不住,欧奋强还没把话说完,她已经连着点了好几下头了。那时刚刚1988年,春天,姑娘都以矜持为主,与异性交谈还有适时脸红的必要。
一毕业她们就结婚了,因为儿子着急了,小胳膊小腿在家丽的肚子里折腾出了一番动静。
如今,王心刚长成了王刚,头顶锃光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