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周年聚会是我们的高数老师秦老师定的。她最不讲情面了,59分就是59分,也不管考卷难到什么程度,害得每学期期末考,都有一些女同学要哭掉几捆面巾纸。那天我们毕业聚会,所谓最后的晚餐,秦老师哭了:“我真的很爱你们,我真的希望你们都能成为一个好教师。可明天我就看不到你们了,我也退休了,难受。我只有一个要求: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再见一次面。”说完一直哭个不停。我只好灌下了五十八杯啤酒——49杯同学灌的,9杯是老师敬的,其中一杯是秦老师,话嘛,都说得我心尖酸酸的,没法子想,只能晃悠悠走到操场上,找天上的月亮,那月亮好像让狗咬了一大块,在天上晃过来,晃过去。
我们都是上过学的人,还是很想守信用。可惜的是秦老师回北方去了,联系不上,我知道秦老师个很守信的人,她没来,真的让我有点不知所以,不知把右脚放在哪里好。但,十年了,天南海北,大家再次堆积在酒桌旁,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山呼海啸,“秦老师”这三个字就像一片树叶,掉到了九龙江口的浪花里,只打了两个旋。
大傻的桌边当然是最热闹的,比十年前我的桌边还热闹。我有一个坏习惯:一旦坐到了某个位子上,就不会再挪动。所以我从不给别人敬酒也是很好理解的。有人说我是猎豹性格,真是胡说,我只是不想动而已。那天我坐在靠背椅里看大家鲤鱼跳龙门似的欢蹦烂跑,特别是女同学们摇着肥壮的腰肢尖叫着游来游去,别提有多开心了。
大傻的脸很快就红了,红得像老抽酱油。在班花同学朝他走过去时——物理系当然也有班花,评选班花是每个大学生义不容辞的责任,再说我们班委们的工作态度极端认真——大傻站起来:“我喝!什么都别说了。关照,关照是一定,一定的。十一年了,十一年前我就喜欢你!”哐当干了。扔了酒杯,他扯起班花的手,走上了卡拉OK台,他说,我和班花同学一起为大家献歌一曲,一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祝我们的班花永远美丽永远楚楚,永远动人!班花当然不会唱,红着脸被大傻夹在胳肢窝里,笑得泪光盈盈的。大傻的音色当然和十年前差不多,像破锣,咬字肯定没法清楚,再说喝了酒,再说块头那么大,再说,他的普通话也从来没讲利索过。但,气势壮,要不是天花板上还有六层楼,说不定要飞起来。
大傻吼了一段,大家鼓掌:“好哇!”再一段:“好哇!太好了!老郑,太好了!!”等他吼完时,已经“好”得一塌糊涂了,连我也鼓了掌。
物理系的学生就是笨头笨尾,比不得中文系政教系或者外语系,竟然没人说:“老郑,再来一首!”所以大傻就放了班花,大踏步朝我坐的地方走过来,把班花撂在台上,左右扭了两下腰。
坐我左边的小纪赶紧站起来:“老郑您请,请坐。”小纪年纪小,胆子也小,对领导文明礼貌,这没什么不好,他现任某中学的教务主任,正主任,再说,他对我也文明礼貌。
大傻也不客套,一屁股压到小纪的椅子上,压得椅子“咕”,叫了一声。他的右手很自然的就搭在了我的椅子的靠背上。因为开心,所以我也没感到有什么不合适。当然,他要是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肯定会采取点非常措施。
大家见大傻坐到我身边,“哗”,全围了过来,包括班花。这让我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不过我明白,今天的主角不是我,是大傻,我是大傻的绿叶,绿叶没什么不好,比蜡烛强多了。我们的校长每次开会都要我当蜡烛,再接再厉,再做贡献。害得我有天午睡时梦到自己真成了一杆大蜡烛,戳在香案上的大肥猪头边,让人点了,痛得叫出声来。起身一看:我那1.5岁大的女儿正在很认真地用钢笔尖钻研我右脚大脚趾的趾甲缝!见我醒来,她嘻嘻的笑:“爸爸!”只好亲她的大脑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