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金蔓和我是一个厂子的,当年我们皮革厂是兰城数得着的好单位。所以我们家也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可是好日子说完就完,就像一个人走在街上,毫无防备地就被卷进了车轮下面,一切都由不得你。
日子不由分说地就变了样,这件事情教育了我和金蔓,让我们懂得了什么事情都要提前往坏处去想的这个道理。我们明白了道理,日子却过得更加困难。我们变得不敢憧憬了,变得战战兢兢,总是觉得还有更坏的日子在后面等着我们。有时候我为了给金蔓打气,就违心地说只要我们努力奋斗,日子终究是会好起来的。每次我这样说,金蔓都会冒火,她说这种话你自己信吗,我们凭什么去奋斗?有一次她的心情格外不好,干脆就狠狠地说:倒是我,还有去做鸡的机会!金蔓说出这种话,我当然难过死了。她都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我们的女儿青青也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她却说出这种话。
我心里面并不责怪金蔓,我理解她,她下岗后也和我一样,也是做什么活计都不成功,她去别人家做过保姆,去商场做过保洁员,每一次都做不久,她看不得那些白眼,她的心气比较高。
所以我还是要经常给金蔓打气,说一些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因为我爱惜金蔓,如果连一些好听的话都不能说给她了,我会更内疚的。我也看出来了,虽然每次金蔓听到我的空话都会发脾气,其实她的心里也是需要听到这些话的,她也需要借这个机会发泄出来,她也需要有个人总在她的耳朵边说一些空话。
我们都变了。以前是我的脾气比较大,而金蔓是比较温柔的。如今好日子过去了,我就要还上以前欠下她的了。
我这样不断地给金蔓打气,大概感动了冥冥中的什么,我们的日子就有了一些转机。先是我被安排进了“综治办”,接着金蔓也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金蔓在一家布料批发市场替人卖布,这个工作比较适合她。有一次我去看她,恰好有人在她的摊位前扯布料,那人一口一个“老板”叫着金蔓,跟她讨价还价,这让金蔓很是受用,我看出来了,她也是把自己当做一个老板来看待了。我替金蔓感到高兴,她既可以挣到钱,又可以享受做老板的滋味,当然是件好事情。
而那个真正的老板,我也见过。他是个姓黄的南方人。在我的印象里,兰城所有卖布的老板似乎都是南方人。黄老板的生意遍布兰城的东南西北,所以他基本上是不守在摊子上的,我去看过金蔓许多次了,只遇到过他三两面。他斯斯文文的,说话当然是南方的口音,而且还将我称作“徐先生”。他用南方话叫我“徐先生”,还让烟给我抽,我对他的印象就很好。
后来有一次黄老板开着车子送金蔓。那天金蔓买了一袋米,还是他帮着提到了我们家。黄老板在我们家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走了,金蔓下去送他,却送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才上来。我隐隐约约有些不高兴,我对金蔓说以后不要让人家送了,毕竟,人家是个老板。金蔓莫名其妙地又发火了。
金蔓说:你也知道人家是个老板呀!
这之前金蔓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对我发过火了,所以她答非所问的,我也就没敢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