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城的中心广场是在两年前投放鸽子的。开始,这一举措进行得不太顺利,在最初的几个月,上千只广场鸽锐减了将近一半。报纸说,除了正常死亡,其中三成鸽子是被车碾死的,另外七成,是被人偷走了。这组数据很让人尴尬,媒体轰轰烈烈地开展了一段时间的大讨论,市民们由此接受了一次道德教育的洗礼。后来情况慢慢好转了,大家的道德水准有所提高,司机们驶过广场前的马路时,也会自觉地减慢速度,留心过往的鸽子;管理者的经验也丰富起来,除了加强宣传和保护,还比较熟练地掌握了饲养鸽子的技术。这样一来,鸽子们就在兰城的中心广场站稳了脚跟,蓬勃发展,成为兰城一道美丽的风景。
少年的摊位在两年前和鸽子们一同摆在了中心广场。这个摊位来之不易,少年心里知道,母亲为此和广场管理处的人做过怎样的交易。因此,少年一改往日的顽劣,精心投入到摊位的经营上了。这个摊位渐渐成了少年一家的主要经济来源。
今年春天以来,广场上接连发生了两件与鸽子有关的事:
先是禽流感。谁会料到这种风生水起的疾病会影响到兰城这样的内陆城市呢?可是它居然真的影响到了。少年在春天里目睹了卫生防疫人员给广场鸽注射疫苗的盛况。他们如临大敌,戴着口罩和几乎要裹到肩膀上的橡胶手套。他们使用的那种注射器,形状居然像枪一样,只是有一根长长的管子和药水瓶连在一起,这反而让它显得更具杀伤力。卫生防疫人员捕起鸽子,当胸便是一枪,那架势,不像是拯救,像是屠杀。刹那间,广场上动荡起来,鸽子们煽动翅膀的气流像一阵纷乱的风,风中还飞舞着它们挣扎时脱落的羽毛。少年看呆了,这样的场面很让他激动,他觉得有些壮观,内心焦灼而又亢奋。
另一件事是避孕药。广场管理处认为鸽子们的繁殖速度过于快了,两年前他们面对了鸽群“锐减”的烦恼,如今鸽子们在良好的环境之下,又给他们带来了“激增”的烦恼。其他问题先不说,现在鸽子们每天产生的大量粪便,就成为了件棘手的事情。总之,广场鸽目前的数量已经超过了管理者的负荷,如果不采取措施,它们必将以令人吃不消的态势繁殖下去。怎样才能控制住鸽子的数量?这可让管理者费尽了心思。起初,他们定期围捕鸽子,把其中的老弱病残统统杀掉,但这种办法收效甚微,因为正本溯源,给他们造成麻烦的其实是那些身强力壮的家伙;此外,还有些小妙计,譬如在鸽子蛋的外表涂上一层油,这样里面的雏鸽会因缺氧而闷死,再譬如,把鸽子蛋摇一摇也可以达到孵不出小鸽子的目的……显然,这些方法太麻烦了。于是,最终方案拿出来了——广场上所有的摊主被集中起来,管理者将捣碎了的避孕药分发给大家。少年被告之,他必须把这些粉末掺进出售的鸽食里。少年坐在春天的广场上,一袋一袋打开自己和母亲辛苦包装好的鸽食,然后用一把小勺将那些粉末添进去。这项工作要在监督下完成,那么多人围在一起干,阳光中飘满了白色的粉尘,它们弥漫着一股微酸的气味,让每一个工作者的内心都忐忑不安。“这可是避孕药啊!”有人颤颤地说。比较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就用卫生纸塞在了鼻孔上。起初游客们搞不懂这堆人是在做什么,等打问明白后,就远远地围观着,并且不时发出些会心的笑声。少年心里慢慢愤慨起来,他开始装一勺骂一声:“妈的,避孕药!”他的口腔里随着骂声也布满了那种微酸的气味,后来,都酸出口水了。
这两件事发生以后,少年对自己的营生突然懈怠起来。他在这个春天变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狂躁。少年觉得在广场上转的这些人都很无聊,他们走来走去,不管是拍照,还是喂鸽子,都有股装模作样的味道。他不再主动兜售商品了,对顾客态度无理,有股没来由的冲劲,经常会和人吵架。少年想,我卖的不过是一些饮料香烟之类的小玩意,没必要对他们毕恭毕敬!他觉得如果自己还像以前那样热情,就是助长了这些人的兴头。
那一天的下午,当那个中年人来到少年的摊位前时,就受到了少年的冷待。中年人要买一袋鸽食。少年冷冷地看着他,爱搭不理的。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少年依然纹丝不动。中年人摸出了一块钱,放在少年的摊位上,然后,试探着自己动手拿起了一小袋包装好的玉米。他将这袋玉米在少年眼前晃了晃,似乎是在征求少年的意见。少年目中无人地板着脸。中年人自嘲地笑了笑,拿着玉米走了。这桩生意就是这样完成的。少年看着中年人离开的背影,觉得这个人实在讨厌——都什么岁数了,还穿着一条包紧屁股的牛仔裤!
少年对着空中啐出一口唾沫,愤愤地骂一声:
“妈的,避孕药!”
接着,他转过自己的头,向不远处那家时装店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