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我的爸爸不是一员将军。她的爸爸究竟是不是，我一直在怀疑。但我不想问，怕伤她的自尊。在2002年冬天的一个早上，她站在五星红旗下，迎着朝阳，告诉我她的爸爸是一员将军。说那话的时候，她没有看我，她到底在看什么，我已经忘了，这已经变得无关紧要，我只记得她的右脸颊泛着金黄色，像一片金丝雀的羽毛。
她的手上还拿了一本相册。我们坐了下来，她打开相册，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爸爸。从照片上看倒像个将军，至少有一张很大的嘴。我的嘴也很大，人家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大嘴，到现在还有人这么喊呢。我就问她，谁的嘴更大。她说我无聊。又说她的爸爸在照相的时候还没当上将军。我说那应该是师长了。她说笨蛋。我是不懂，我的爸爸只是一个乡村教师，可我跟她说，我没有出生在军人家庭，很遗憾，我的爸爸是一名律师。她的眼睛闪了闪，说律师好。接着埋头看相片。一张一张指给我看。
那天早上，她说了很多话。我们看完了相片，又看了会国旗，她就要拉我去操场，我怕被人看见，慌忙躲开了她的手，就跟着去了。那扇大铁门吱扭一声开了，她说她骗了我。又说今天是她人工流产后的第一百天，她想说实话。大铁门是学校操场的门户，从来不上锁，只是偶尔关着。真不知道不上锁的门有什么用。我说，这扇门从来没锁过。我像小女孩撒娇似的朝铁门上踢了一脚，她就哭了出来。声音很小。我很想拽住她的手。就像那天晚上，从后山上下来。
从后山上走到人群里，已经差不多十点多了。我跟她在路灯底下接吻，她说我的吻很甜，我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她扭了扭躲开了，在路灯底下跳起了舞，跳完后就问我是什么舞，我说很熟悉但一下子忘了。我又吻她，感觉自己就要变成棉花糖化掉了。半个小时后，我拿了一张房卡傻站在门前，站了很久，她才从楼梯间走出来，她说怕别人的眼神才不跟我一块上来。她嘲笑我连房门都不会开，我问她为什么这么熟悉，她说这是常识。那是我第一次住带房卡的酒店，只消把房卡放在把手旁边，听见“滴”的一声门就开了。
她鞋都没脱，就骑在我的身上，做骑马状。等我骑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把头歪向一边，说，温柔点。我真的很温柔。温柔的像一只哺乳的母猫。她就是我可爱的小猫崽。
那一夜，她一个劲地喊疼，我什么都没做成。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出来我们就分开了。我看她临走时的表情很不高兴，又带着点瞧不起。从那天开始足有半个月寻不到她的踪影。有一次，我去找她，那一天可能还下着毛毛雨，从天气上看很适合去找像她那样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 脖子长长的，眼睛下面还有几个小雀斑。我在她们学校里转了一天都没有找到她。我逢人就问，大多数人冲我摇头。有一些人估计认识她，不过见我找她，都表情异样，似乎在说为什么要找她，好像她根本不值得找一样。其中有个女生还警告我，说跟她交朋友没什么好下场。我不想再找了，好像去找她变成了一件很丢人的事，就离开了她们的学校。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就打电话找我来了。为了接这一通电话，我还跟一个舍友闹翻了。舍友举起拳头砸我的床，让我抓紧挂电话。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就举起拳头跟着他一起砸我的床，他没我砸得响，又去睡觉了。自那以后，他就很少跟我说话了，偶尔说一句也显得多余。我接了她的电话就从宿舍溜出去了，本来一见她就想问，为什么在凌晨四点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但我一看她的表情，就再也问不出来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天已朦朦亮，似乎还有一记月牙挂在西天上。黄河水流得很急，一个个漩涡从我们眼前飘过。她含着泪让我给她打开一瓶水果罐头，我很努力，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还是打不开。她很失望，说了一句，连个罐头都打不开，真想去死。
过了许久，太阳冒出来了。她说谢谢我能陪她在黄河边看日出。说完她就走了。我很生气，觉得她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但我没阻拦她，任由她的背影消失在一个我的视线里。
等我第三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手拿一本相册，站在旗杆下，告诉我她的爸爸是一员将军。紧接着谈起她的家庭。据她说来，将军爸爸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她就想找一个那样的男朋友，可是很遗憾。后来就哭着聊起了她的流产经历。她把女人的第一次和一颗红心都给了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却在她流产后不到两个月的时候，怀疑她偷了他五千块钱。她一直重复一句话，“怎么可能。还像个西方人那样在我面前不住地耸肩。我跟着她一起数落那个无耻的男人，越说越激动，开始脏话连篇。
那天晚上，我写过一首诗。因为我记得她夸我能干。那首诗是做完爱后写的，具体写了些什么，现在怎么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关于爱或者本能之类的东西吧。我给她念完诗，她就歪在我的怀里，双手掩着胸，问我她好吗，我说比我之前的女人都强，我的感觉就像在天空中飞翔。其实，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怕她瞧不起我，就说在她之前和两个女人做过爱，不过都没她风情万种，她简直就是个尤物。
做爱的时候她总说一些很夸张的话，比如“干死我了！”或者“填满我！”之类的，当时我并不以此为怪，等我再交了几个女朋友后，才发现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一个月后，我们分手了。我问她分手的原因，她说不要问原因，就是该到分手的时候了。她从我面前转身离去后，在2002年剩下的日子里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跟我分手之前的前一天，我还没有看出丝毫要分手的迹象，我们俩并肩坐在一辆公交车上，她的手伸进我的裤兜里摸来摸去，又时不时像个孩子一样看我。
离开她后，我很快又有了一个新的女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