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去前的晚上和大家说话说到很晚才睡,趁他们不注意她把手帕夹到了他们常看的一本书里。她其实有点希望他们看书看到了那块手帕,然后,他们会说,“这不是百灵的手帕吗?怎么在这里。”但是直到他们上火车都没有提到手帕。那块手帕他们究竟有没有发现,就和他们后来究竟有没有结婚一样,成了她心里的一个迷团。屋里的白天也是昏昏然的,她还是往后屋跑。
黑里这一向好像很懒得动,听得人进来,仍四仰八叉躺着,只有两个眼珠子跟着百灵不定地移着。黑里看着凶相,其实很老实。
“我吃饱了。你还没有吃吧?”
黑里抖了抖眉心和眼睛上的一簇长毛。
百灵摸着它的肚子,它的肚子一收一松地抖着,“你是饿的吗?”百灵出去,把剩在锅里的冷粥全倒在黑里放在门口的破碗里。
黑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回来拍拍它说好去吃了,它就站起来,伸长前脚抖了个懒腰。黑里埋头吃的时候,百灵就坐在稻草上,她能看见黑里的半个头和半个肚子。它一门心思吃的样子让她心里慢慢难过了,曲起膝盖坐着好半天不想说话。
黑里生了小狗,对百灵就有些懒惰,不想再让百灵去后屋。
黑里出去了三天,回来就有小狗生了。
二娘说黑里是条不知羞耻的母狗。
“你知道她去哪里?”二娘嗤的笑了一声。
“你去了哪了?黑里?”百灵远远的看着黑里偶尔扫动一下的粗尾巴。
后屋里有了那一大群狗仔,整天整夜呜呜咽咽不休。这家人四点半吃晚饭,到了半夜腹中早空了,小狗的吠声到了这时,就尤其的让别的人憎恶。小狗的吠声进了百灵的睡梦,像突然下的小雪霰,一阵一阵的。慢慢的变成大雪,拂过屋顶的,留在了屋顶,拂过天井的,留在了天井。
大娘是不允许屋后有小狗的。
“人的饭都不够吃,哪还有给狗吃的。人都活不过来。哪还有狗活的。”
大娘这么说,大家都不敢回嘴,到了月底边,大娘总是要为米发愁。
大伯喝了酒就说,“从前他们不比我们还穷。我们还有被子褥子用,他们可不是就睡柴睡草。”
夹几粒盐炒豆,又说,“一报还一报。”或者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谁知道。”
百灵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大伯喝高兴了爱把百灵拉到身边,用筷头沾上点酒,塞到百灵嘴里。百灵眉头也不皱的吐出筷子,大伯就高兴的哈哈大笑。大伯喝了酒就变得碎烦和唠叨。一开口,总是从前。“从前,五侯寺有个僧人。”
百灵问五侯寺在哪里,他就支吾起来,说,“反正离这儿非常非常的远,有一个庙,那一年,庙里死了一个僧人。这庙里只有这一个僧人是真正的相信人有六道轮回的。”
百灵又问六道轮回是什么。
大伯喝了几口洒,才慢悠悠的说,“这六道轮回嘛,说的就是人有六世。一世为人,一世为猪,一世为马,一世为狗,一世为牛,一世为乞丐,总之是要让人尝尽痛苦。”
百灵摇摇头表示不信。大伯就又高兴的哈哈大笑了。“那庙里的人也不信。僧人就说,‘我死后三天你们可以开棺查验,到时候必定尸体尽腐只舌不烂。’”
“后来呢?”
“后来那群僧人开了棺盖,果然看见骨骼尽枯,只有舌头没烂。”
“可是留着舌头干什么?人没有舌头又不会死,没有骨头才活不下去啊。”
大伯讲得再开心,喝到最后总是有些愁闷,眉心淡淡的拧着,不高兴理人,还要骂人。再问,就说“小孩子就是讨人厌,人的哪句话不是舌头说出来的?后来?哪有那么多的后来。”
百灵听了就逃开了。去后屋看小狗。刚生的小狗腥臊臊的。闻着又有些淡淡的乳香。
小狗胖了,黑里可是瘦得厉害。
大娘不曾给它吃一顿好的。冷粥大娘也管得紧了。发现少了就要嚷嚷,“不要自己刚有得吃,就敢给狗吃了。”
妈妈听了脸色变了变。等大娘一出门去,她还是把粥倒给黑里吃。好在黑里吃粥很快,舌头一扫一扫便把粥扫没了,大娘回来,狗食盆里总是干的。
小狗生下来,大娘也会留几天。怕有人来讨。
隔壁的蔡妈每年都来讨。
“百灵,抱走小狗不舍得吧?”
百灵想点头的,结果却摇了两下。反正不抱走也得淹死,用烧火钳戳死。
蔡妈搂着小狗跟大娘说,“用不着去毛,去内脏,用荷叶包了,放到炉膛里去煨,就是了。配上一点点黄酒,补啊。” 百灵听大娘说蔡妈还喜欢吃生小孩的衣胞,快七十岁了还红光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