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来得早,还是厂里的熟手,厂里倒是为男人买了工伤保险,伤了两次都有赔偿。
男的要为老婆讨个公道,跑了几个月,还没结果。传说老板策划元旦就要炒人。这个高压电杆就是他们最后想到的办法。
男的曾经做过村里的电工,想不到可以再次用上这个技术。
“放心吧,我保证你安全上去,安全下来,只是呆在上面寂寞点。”
男的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人,爱开玩笑,女人当初就是被他这点迷上。做事情与别人不一样。比如这个事情,他就不会弄得很悲壮。甚至还有些嘻皮笑脸。女人心里不舒服,毕竟玩笑开的不是时候。她把脸捌了过去,不看男人。
“什么时候不时候啊,难道我一上来就要哭丧着脸啊!要知道,我们是年轻人,不比父母那一辈,面对什么都是哭哭涕涕。我保证,我是不会让你流一滴眼泪的。你现在是安全的,比街道上那些攀越栅栏的还安全。”说话的时候,他用眼睛去扫视下面那条熙熙攘攘的马路。那条马路上经常有工友横过马路而丧身轮下。
女的看了看两个人身上的绳子。曾经反复试过多次,男人把那根看起来粗一些的给了老婆用。
男的安慰自己女人,说:“你看看自己的脚,还有东西踩,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吗。告诉你吧,只有专业人员才行,明白了吧,明白了,就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动摇军心。”
女的不想和男人对话。她把眼睛望向远处。这个时候,鼻子发酸,的确想家了。尽管还看不见晚霞,但是在这个角度,她发现天空的样子还是和家里那块差不多。远处的楼房显得异常矮小,模糊中能看见一些菜地和养猪场。判断出那应该就是城边了。她看见几个人在菜地里弯着腰干活。女的知道那些都是农村人,和自己的身份一样。也是放着家里孩子不管,放着菜地不种,而跑到城里打工的农民。她想,要是再能看远点,或许就能看到自己的家了。
他们的家离这里不远,走高速,就是一个多小时的路。尽管只是很短的路,但两地的情况却有很大的不同。
想到这里,女的鼻子继续发酸。想孩子,很久没有回家,尽管不远。每次回去,亲戚朋友都过来坐,多少都要给点儿。到了晚上就是一些亲戚过来借钱。不借,父母很难在村里呆下去。辛苦了一年,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剩下。两个人发了狠,两年不回去,攒下钱,给家里盖房子。要是没有手指这件事情,他们的理想差不多快实现一半了。不久前还和父亲通过一个电话,说,这里特别好,是赚钱的好地方,他们要赚够了房子钱才回去。
“你算一算啊,我们一间房子没了。”这是杜小娟躺在病床上,一边治手一边哭着说的。
男人说:“那也得治,你真想做残疾人啊,到时候你什么也不干,还要我天天来侍候你,你倒是想得美。”
女的哭得更厉害了。
直到三间房的钱也花出去的时候,男的才不笑了。
反倒是杜小娟有点不好意思,主动提出,不治了。
男的不说话,却掏出了一包烟。
杜小娟见了,没说话,只能看着他抽,男人是因为发愁,才学的。抽到第六根的时候,男的脸色有些发青了。说:“我们还是要采取点行动。”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坐在西乡大道路牙上面。这个地方离海最近。可以看到成片的红树林和湛江人开的水上餐厅。很多工人下了班就跑到这个地方谈情说爱。如果不加班,又赶上第二天休息,他们两个也会过去,呆上一个大半夜。那个地方,除了蚊子多,风景还是很美。水上的灯光一闪一闪,很有些情调。有好几次忍不住了,他们在那个地方做了那种事。每一次之后,杜小娟都会骂黄灿生不要脸。
男的就嘿嘿地笑,也不说话,让眼睛去看远处。远处的彩灯飘进男人眼里,五彩缤纷,男人的眼睛不再像是眼睛,很有意思。
直到杜小娟的事情发生,他们再也没有过那样的亲密了。来过两次都是商量事儿,或是坐在不说话,而只是叹气。主要是钱能不能补回来,手还能不能治的问题。
听到有人嚷嚷,杜小娟才发现自己刚刚睁着眼睛打了一个盹。这让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她的身体是绑在上面的。也只有电工才能有这个能力。她不由得看了一眼丈夫。当时他把老婆绑好了,才去管自己的。此刻,黄灿生的眼睛一直盯着下面,他看得非常认真,像是在仔细地认人。她知道,他在苦苦地等着与老板的那一次对话。
她不敢向下面看。如果看,也就是看一、两眼,地面会让她头晕,弄不好,也许会摔成粉骨碎身。
黄灿生告诉过她,一定要看远,什么时候,远处都比近处美。
下面开始嘈杂,最后声音越来越大,终于,黄灿生的眼睛发亮了。
女人盯着男人,声音发怯,问:“是不是老板来了。”
男人说:“不是。”
女人追着,问:“那是谁。”
“是一个管事的,我在厂里的电视上见过他。”黄灿生底气十足地回答。
女人有些懈气,说:“他们来管什么用,也不能给咱钱。”
男人说:“这你就傻了吧。他们来了,更好,他是管老板的。”
女的听了没吭气,她还是没怎么听懂丈夫的话。
“哈哈,还来了一堆呢。”
“怎么回事。”女的问,眼睛仍不敢看下面。
“很多人呗。这回就绝对不是什么过路人了,他们用绳子把这个地方围了起来。”
直到警笛响起,两个人都感到了电杆的颤动,杜小娟吓得闭上了眼睛,一双手抱住了水泥柱。黄灿生腿也软了,只是他不想让老婆看出他的腿已经发抖。他知道事情被自己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