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生和杜小娟在上面悬挂了十几分钟,才被人发现。
发现者是一个扫街的广东阿婆,此阿婆也许只是如平时那样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天色,就发现了这样的景观。如果是三十年前,她或许会以为是神仙下凡之类。而此时此刻,她相信是见了鬼。这样的两只穿着工装的鬼,吓得她魂也跟着丢了。在一路狂奔的过程中,她大声叫喊,当然冒出的只言片语都是关外一带的客家话,没什么人可以听懂。到了十字路口,只见她摇晃几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她头上那顶宽大的黑帽子转眼间飞上马路。此刻,她又热又辣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抬手的力气也好像所剩无几。她甚至以为自己提前见了阎王。
作为当事人,从头到尾,黄灿生像足一个观光客。他有点兴奋,因为从来没有试过,外界因为他而发生变化。此刻,他看见,在阿婆的目光指引下,他的脚下迅速站聚拢了围观的人群。而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他预期的第一步。
想不到,杜小娟眼尖,虽说只看了一、两眼,就发现了事物本质。她说,停在下面的也都是打工仔和小摊小贩,根本见不到一个有钱有势的主。那些穿着整齐的人,个个来去匆匆,根本没人去理会他们,似乎他们生来就该挂到那个地方。
黄灿生当然不是傻子,但是比起老婆来说,更有远见。为了照顾女人的情绪,他也顺着看下去。情况确如老婆所言。当然,也有汽车停下,只是拉开车窗瞟一眼或两眼,便火速开走,有的人可能还会骂上一句广东话:“七兴! ”这句在广东话里是神经的意思,用以发泄宝贵时间被耽搁之愤。骂者脸上连吃惊也没有。这让黄灿生有些失落。按照计划,黄灿生不应该发表任何意见。但考虑自己的男人身份,必须顾全大局。他需要安慰老婆:“可惜手上没有吉他,不然的话,我一定能把全城的人都招过来。”
此刻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十七分,地点:深圳西乡大道与关外大道的交界,一个巨幅广告的对面——高压电杆上。
杜小娟有点不屑,心里想,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再说,这么多年,也只会弹一个曲子,还是那一个老歌《橄榄树》,竟有脸招摇,那是高中的时候学来的,那个时期谁没闪过偶尔的火花,大人物是火光冲天,小人物就是一丁点火星子。这是杜小娟偶然一次在《读者》上面读到的,她认为黄灿生就是后一种。这本杂志是黄灿生的最爱。当时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明明呢。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弹来弹去,黄灿生也只会这两句。
“那怎么办呢,要是这样,不就白上来了。”杜小娟表情里还是担心。
“放心吧老婆,一会儿就有人来管了,到时候,让你把大人物们看个够。说说,你到底想见谁吧,是男的还是女的。”
杜小娟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微微发紫的嘴嘟起来,说“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个。”
“这怎么了,你就安心在这上面呆着,不这样,就永远不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选择这个时间登高望远还算是好的,这是新劳动合同法出台的前一周。他们希望用这个方式可以让工厂拿出医药费。否则合同一出,人被解散,再也没人可以证明她的手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都是七五年出生的人。对国家大事还是比较关注意。
“我还是有点怕。”杜小娟声音发怯。
“要是怕就下去,趁着还没几个人看,顺着杆子溜下去。当时可是你自己说要上来的。我都说了,你留下来,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还可以留下来照顾家。”
“有什么三长两短呢,你就爱胡说。”女人不满意丈夫的乌鸦嘴。
“不是跟你说了么,这是走投无路才用的办法,弄不好,就会被界定成危害公共秩序,会做牢的。”
女的听了,脸色发青,停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句话。
男的说:“怕了吧。”
女的说:“嗯。”
男的说:“的确冒险,不过,如果进去,最多也就三个月。可是,你算算吧,如果不这样,最后什么也没有,房子,最后就连儿子的学费也泡了汤。再说,我们不要别的,就把医药费要回来就行。”
女人想了一下,说:“那我还是陪着你吧,谁让我欠你的。”
男的笑了,说:“你不欠我的,是那该死的老板欠我们的,要是你害怕,你就向远处看,你看那边多好看啊!快有晚霞了,到时候,你就不后悔跟着我上来了,你不是总想家吗,那里的晚霞和老家的一模一样,小时候,我还能在里面找到猪八戒呢。”
女的终于笑了。说,“你呀,就是嘴贫,你说了要在上下班的时候上来,现在最多是下午四点多,谁家的晚霞在这个时候出来啊。还说想家,连晚霞什么时候出来都忘啦。”
男的看见女的已经不再害怕,才说:“好了,你不怕就没问题,如果不这样,就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再等等,他们也许会想出法子来。”女的说。
男人看了一眼老婆的手,说:“都等五个月了,再等你的手就烂了。一月一号合同法出台,在这之前,他准能找到理由把我们炒鱿鱼。”两个人在同一间玩具厂工作,那是半年前,女人的两个手指受伤,被鉴定为三度热压伤,根据规定不能赔偿,在医院治了一段时间,交不起钱,治了一半就出来,杜小娟也没有注意保护,沾了水,想不到,又开始不能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