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怪不到陈水英的时候,就会骂丈夫。“香港连个亲戚都没有,女儿的事没人帮忙不说,吃的用的哪样都低人一等,人家吃老婆饼,吃荣华牌月饼,我看了眼馋还不能说。”陈水英觉得阿妈有些夸张了,老婆饼在深圳到处都有。有次阿爸买回来,惹了阿妈发火,“味道都不一样,就是想让我哑了不说话,总之,我不会收声的。你这个男人就是没用,没用!”她用土话把阿爸臭骂了一顿。逃港的事情发生在八十年代初,那几年,除了老人和小孩,在沙一村只要是男人,个个都想跑。阿爸却留在了这边。
“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这是阿爸经常受到的辱骂。
因为这些,陈水英下定决心,再婚对象锁定在香港人身上,其他人,一律不考虑。这些事不能做在明处,她希望自己像阿慧那样,定婚后再公开,免得节外生枝。阿妈说,陈水英是过了三十岁才会用脑子想事了,也算是给阿慧那笔学费起了作用,她学聪明了。
陈水英总是恨恨地想,年轻的时候怎么没人教自己,如果早点懂事,哪会这么累。哪怕嫁个香港老头或二婚男人也好啊,费事让自己压力这么大,再说这种事为什么要等别人帮呢。这么想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了马智贤。
这次旅游是单位安排的,不仅负责一半费用,连导游的小费也由公司出。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安抚,还有怕上访的意思,要开亚运会了,维稳很重要。陈水英本来不想去,主要是忌讳香港两个字,直到马智贤在脑子里出现,想法才变了,她在心里说,去,一定要去。
还在游泰国的时候,她脑子里就只有马智慧了。飞机到了香港,别人都在报名去澳门,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约马智贤见面。
马智贤是陈水英十五年前认识的一个男孩。当年马智贤陪着哥哥到深圳相亲。相亲的对象便是阿慧。阿慧家里条件差,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只好借陈水英家的客厅说话、吃午饭。村里女孩找的老公多数都是香港货车司机,酒楼厨师,码头工人和再婚的中老年人,只有阿慧找的是大学生,据说还去过日本。这样一来,家里非常重视,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吃的菜也是从最有名的福如楼订的。
就是这一天,陈水英认识了男主角的弟弟马智贤。当时陈水英没有向这个方面去想,除了晚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觉得马智贤相貌古怪,脸只有一个小长条,眼睛鼻子全长到一起去了,很像在西安看过的拉线木偶。马智贤说话很慢,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大人们说话的时候,让马智贤到客房里看影集。家里人说,马智贤太小,还是个孩子。后来才明白,是马智贤不会配合大人说假话。作为一个女孩子,陈水英也不能去到这样正式的场合吃饭,尽管她是阿慧最好的朋友。见马智贤很喜欢看,便一本一本翻出来。全是很久没有动过的旧照片,害得他两只手黑黑的。陈水英带着他去阳台上面洗,就这样,两个人算是认识了。路过客厅的时候,陈水英看到了马智贤的哥哥,心里猛地紧了下。那人长得一表人材,像是陈水英记忆里的北方男孩,高大英俊,非常儒雅。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和阿慧并排坐在那里,陈水英的心里很是酸楚,好象阿慧抢走了她什么东西一样。当然她不能说,只能远远听着马智贤的哥哥讲日本富士山、北海道和大学生活,偶尔还夹进一句英语。那一天的阿慧显得比平时漂亮、文静。她低着头,微笑着摆弄自己的手指。
阿慧嫁的时候,整个村都出来送。村委会把唯一的汽车也用上了。小轿车一直开到罗湖桥。陈水英记得阿慧要去的地方是皇后大道。村里人也都记下了这个名子。
那一晚,阿爸莫名其妙喝醉了。被人送到家里,还在念,“可惜了阿慧啊,她可是我们沙一村最靓的女仔了,她为什么要嫁啊!”阿妈听了,一张脸变了颜色,如果不是有外人在,阿妈会给阿爸两个耳光,再狠狠骂他,她认为阿爸就是个老不正经,心怀鬼胎。
马智贤留了一个电话,写在那一年的挂历上。这是陈水英主动提出来的。她害怕这些人走了,什么痕迹都没有剩下。
那是一个坐机电话,她打过两次,每次打,脑子里想的都是马智贤哥哥。最后的一次,都已经订了婚,怀了孩子。为什么还要打这个电话,自己也不清楚。每次都是一个老人接。讲得那些话,陈水英根本听不懂。对方也不懂陈水英讲什么,再后来也就没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