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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学艺

凤凰儿沉吟道:“嗯,他易容成一个老头,大约六十上下,不太瘦,也不胖,还算仙风道骨。昨日午时可能走出过南城门。”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都觉特征太少,难度极高。

“哎呀,不管如何,街上那么多老头,一定能找到他!你们全部出去,给我搜!”

凤凰儿坐镇空空帮总舵,运筹帷幄,在江陵城铺天盖地搜寻弥勒的下落,线报也跟街上吆喝似的不断传来:

“报——据县衙胡师爷说,本城共有一千三百二十六位年过六旬的老头,其中常住人口占了九成。体弱多病者七百九十二,行动不便身有残疾者一百有四,即是说,身强体壮的仅四百三十人。”

“呸,谁身子弱,跟我要找的人有关系么?麻烦……不过话说回来,江陵城里身子不好的老人家倒是很多。”凤凰儿说到此处,马上吩咐张快手,“给我记下这事,日后逢年过节前去拜访,以尽孝道。”

张快手心里叫苦连天,刚说不关她事,这又揽罪上身,兄弟们已够清苦,再添累赘恐怕要去投河。他打点心情,和蔼地劝凤凰儿道:“帮主,我们……和他们……这个……素不相识啊……人家儿女满堂,不需要我们尽孝道吧?”

“哎,你没听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等你他年老弱,就明白我的用意。总之,行善积德是没错的,听明白没?”

“是,是。”张快手暗想,你以为你是包青天啊,又不是百姓的父母官,管这么多撑的。

“报——据守南城口的卫兵们核计,昨日午时出城的老人共有七十二个,其中四十人身强体壮,自行走出城门,大部分都看不出可疑。”

“唉,既然有此一报,刚才的不是多余嘛!真罗嗦。那四十人中有没有孤身一人出城的?不知道?再查!”

“是。”线报本来查到这些很得意,谁知还是讨不到一句好话,怏怏走了。

“报——据城南守卫大哥回忆,有一老头甚是古怪,昨日出城健步如飞,身形甚快,完全不似老人。可傍晚回城时走得极慢,似乎腿脚不便,颤颤巍巍,判若两人。”

“哦?”凤凰儿笑道,“这位守卫倒也细心,他如何知道是同一人?”

“回帮主,守卫说他那时正在吃卤蛋,那人走得太快,他不小心把汁水溅到那人鞋上,这才记得。”

“他可知那老头如今何处?”

“他见那老头形迹可疑,已派人盯上了。”

凤凰儿嫣然一笑,赞赏道:“好!把这位守卫大哥的名字记下来,回头我写信给县老爷,保举他做个捕快……哎呀不行,他守城时开小差,还是罢了。”刚笑完又想,不对,那老头武功甚好,有人盯梢怎会不知?早去看看为妙。

拉了手下行到那守卫说的地点,草屋一间,破烂不堪,真是高手所住,大概出自丐帮。“哐当”,凤凰儿脚下吃痛,看到一口铁锅横飞而出,内里的汤汁溅得四处都是,尚闻到熟狗肉香。再看,一地的木屑,散落的斧刨锛钺,此间主人该是木匠才对。

凤凰儿微微失望,这老头就算是救她那人,也绝不是弥勒,她一定找错了人。

她不甘心就此离去,百无聊赖中,想想空等着无事可作,索性要手下一起收拾屋子。跟她来的两个偷儿敢怨不敢言,不多时,打扫一新,工具放置妥当。凤凰儿看了欢喜,琢磨那人快回了,打发两人离去。

坐等。日子比蚂蚁爬得还慢。眼见得月上树梢,凤凰儿不禁打了个哈欠,才发觉天已黑了。走至门前,探头看去,荒僻的小巷空荡荡无人。她吸了口凉气,暗道,堂堂空空帮帮主,什么阵仗没见过,有何好怕,于是大咧咧回屋坐定,继续等。

老头回来时,凤凰儿差不多要睡着了,他一进门,看到丫头趴在桌上,就敲了敲门板。

凤凰儿迷糊地挥手:“进来。”老头嘿嘿一笑,四顾整洁得陌生的蜗居,不以为意地在她身旁坐下,饶有兴趣地望向她看。凤凰儿总算有点高手的直觉,蓦地清醒,瞪大了眼看他。

他一双豆眼精光一闪即没,脸上皱纹纵横,比犁过的田地还坑洼,颇有点高深莫测的奇人面相。凤凰儿上下打量了一下,的确是昨日看到过的那人,身材和弥勒差不多,登即拍手笑道:“没错,就是您老人家!师父在上,受凤凰儿一拜。”

她一个响头磕下,面前空空无也,转身一看,老头站在身后嘿嘿笑。她起了好胜心,连拜十数下,老头身形如风,呼啦就没了影子。她只得站起,叉腰大叫道:“你瞧不起人!”

老头弯腰咳嗽,咳声中仿佛忍不住奚笑,听得凤凰儿皱眉,转念一想,“师父如不嫌弃,请移步舍下,凤凰儿稍备薄酒,以示心意。”老头方欲摇头,末了听到个“酒”字,两眼放光:“我不是你师父,不过,有什么酒不妨说来听听。”

凤凰儿念头飞转:“是我四海教场特制的……凤凰酒。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且用了梧桐做酒杯,所谓‘凤凰呜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你说滋味如何?”她一急,把琴娘教的诗经也抛了出来。她虽不爱读正经书,但书中言及“凤凰”的,倒记得清楚明白。

那老头莞尔而笑。英雄难过美酒关,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一脚踏出门去。

八抬大轿把老头迎到了空空帮总舵,凤凰儿打发了轿夫,毕恭毕敬请他坐上宝座,她则翻身上梁,取下一壶酒来。那破庙的高梁之上,放置了她的若干宝藏:老爹不许偷喝的好酒、别派高手送爹的夺魂镖、自制的机关密锁……老头望着那横梁,慧眼仿佛可以穿透,露出睿智的微笑。

酒杯哪里是什么梧桐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老头并不点破,听凤凰儿一面倒酒一面说道:“这是我空空帮总舵,还请多多指教。”她说的只是客气话,不想对方果然不留情面说开了:“你所学的不过是偷鸡摸狗的雕虫小技,在乡野村舍或许横行无碍,遇到真正高明的对手……嘿嘿,一败涂地,一败涂地啊。”

凤凰儿嘟着嘴,想反驳几句,想到老头的功夫,又闷闷说不出话。

老头喝了一口酒,眉头耸起,大叫道:“果然好酒!啧啧,可惜了一流的酒,九流的人。”

“我不过是年纪轻了一点,武功差了一点……”凤凰儿小声嘀咕了句,对她的偷术仍自信满满。怎么说她也是江陵空空帮的老大,不能在这老头面前示弱。老头耳朵尖,听到她的话,嗤笑道:“你以为学两手三脚猫的招数,就能纵横偷门盗家?做梦!如果你不练眼力、耳力、手法、身法,没有绝世轻功和逃跑法门,你休想活过三年。”

“那我要是学了这些呢?”

“哼,也不过是只三流的猫。”

他口气太大,凤凰儿看不过眼,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道:“喂,老头子,我看你是长辈,才好好地跟你说话。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才懒得听你吹牛!”

那人转向她,笑眯眯地道:“哦,你叫我老头子?”凤凰儿一愣,奇怪,这声音耳熟得很。那人悠悠地道:“你这个笨丫头,两年不见,就忘了我说过的话。”忽然把脸一抹,露出庐山真面。

凤凰儿定睛一看,独有的奚落笑容正属弥勒所有,别无分号。她大喜过望,一步冲上,抱住他的胳臂激动地叫道:“师父!真的是你!”简直是美梦般的结局。她原是胡思乱想,才猜那老头是弥勒,没想到竟碰巧全中,喜悦之情立即溢于言表。

“别,别。”弥勒挡开她的手,鼻子一皱,摇头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叫我师父。”凤凰儿忽然直直一跪,故意跪得很重,大声说道:“你教过我武功,当然算师父,凤凰儿虽然调皮,也非不懂道理之人。”弥勒蹭蹭鼻子,轻笑道:“好说,好说,你起来吧。”

凤凰儿依然跪得直挺挺,神色毅然。刚刚他把纵横偷门需要的本事吹了个天花乱坠,怎不让她的心大动特动,恨不得立即一股脑学了去,笑傲江湖。

“弟子一定要跟师父学高明的偷术。”凤凰儿说得字正腔圆。

“你只想学偷术?”弥勒不由奇怪,她不是没见识过他其他本事,为何单单挑这个学。

“是,贪多嚼不烂。要学就学能纵横天下的那种,寻常的我不稀罕。”

纵横天下……弥勒一笑,这姑娘不傻,能到那个地步,要学的又岂止偷术?正色道:“你知我为何不愿意收徒?”

“师父喜欢逍遥,喜欢四处游历,怕我是个负担……”凤凰儿一面说,一面看到弥勒苦笑,心知说中,索性由着性儿继续说道,“其实是师父怕担责任,不愿收徒弟不说,连老婆也不敢娶一个。”

弥勒顿时色变,嘴皮刚动一下,又改了主意,拼命点头道:“很好,很好,你果然伶牙俐齿,说得一分没错。你既如此了解我,我走得也安心。”他说归说,脚却没动。凤凰儿想,豁出去了,当下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敲得震天响。她每“咚”一下,弥勒的眉毛就跳一下,哀怨地骂自己心软。

凤凰儿磕完头,见师父口中念念有词,好奇地凑近他问:“师父受了徒儿的大礼,神情却如此痛楚,莫非想把一身功夫倾囊相授,可有点儿舍不得?”

弥勒终于忍不住,咳嗽了数声,按下要发的火气,没好气地道:“你若有本事追上我,咱们再谈拜师也不迟。”他话音刚落,人已飘了出去。凤凰儿不急不忙,悠悠站好,笃定地道:“师父,你就认输吧!”

弥勒奔出两步,腰间一紧,有根极细的红线牵住了他,那一头,凤凰儿笑得妩媚。他蓦地想起刚才她凑近的那一刻,似乎,有意无意地碰到过他。

连他也着了道,这徒弟分别两年倒不是全无所得。

“你有个师叔,叫小佛祖。”弥勒突然说道。凤凰儿大喜,他这样说,便是承认收下自己,当即又要下跪。弥勒阻住她,回望庙里的灯火,出神道:“他天资极佳,筋骨又好,三教九流无一不精,武功更远胜于我。我这一生,什么都不如他。”凤凰儿听他这么一说,惴惴不安,大气不敢出。

“你见我做木匠,其实我所学何止于此,学厨艺,卖瓷器,养马贩牛,采桑种茶……便是想多学几样本事,好与他一较短长。可惜学了又如何?这两年他四方游历,所会的比我更多更精,仍是敌他不过。”凤凰儿不觉遐想那小佛祖的风采,该是怎样神奇的人物,能比师父更胜上一筹?

弥勒说了一半,忽然呵呵大笑,指着凤凰儿道:“可是,我如今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赢他一次!你知道是什么吗?”凤凰儿想不出,见他始终指着自己,灵机一动道:“我知道啦,师父收了我这么个好徒弟,自然比他强。不然你不会隔了两年又来看我,还故意把行踪透露出来。”

弥勒点头,又摇头道:“是,又不是。小佛祖陪着梅湘灵夫妇,他们夫妇俩生了个调皮丫头,叫梅纨儿,比你小了三岁。”凤凰儿道:“你说的是十五年前隐退江湖的大侠梅湘灵、海然然夫妇?”弥勒道:“不错。”

凤凰儿斜睨他道:“我明白师父的心意啦。人家梅纨儿有这么好的爹娘,又有小佛祖从旁指点,将来成就必然不差……可是,我若能马上名扬天下,这个,胜过梅纨儿许多,再和……小佛祖齐名,师父不就强过了师叔?”弥勒笑骂道:“和他齐名?天下有哪个能和他齐名?连梅湘灵都差了那么一点。”

“师父干吗长师叔志气,灭自己威风?”

弥勒叹气:“你师叔不好名不好利,更不会收徒弟,顶多从旁指点。我是说,我比他有福气,能有你这么个徒弟。如果你乖乖地,能学到小佛祖的一半,我就心满意足啦。”

“师叔的一半?但不知是师父的多少?”凤凰儿狡黠地问。

“找打!”弥勒随手抄起庙里祭拜空空儿的水果掷去。

“师父为老不尊!”凤凰儿一面笑,一面跑出庙去,心中别提多畅快。想到终于能学一身傲视世间的本事,像红线青史流芳,这颗心激动不已,恨不得跑遍江陵城,把好消息告诉每一个人。

弥勒转回身,望定佛像供龛里那尊唯妙唯肖的空空儿塑像,嘴角浮上一道若有若无的微笑。

既然正式拜了师父,就要听弥勒的话。他说的第一件事,是让凤凰儿解散空空帮,凤凰儿想都没想便应承了。那帮偷儿听说她找到高人为师,又喜又愁。喜的是她本事越发厉害,跟她混总能吃香喝辣;愁的是万一她翻脸不认人,被她抓着只会更加倒霉。

间中有几个决心弃偷从良的,凤凰儿力荐,到底拉进四海教场打杂去了。其余的人各自散了,收了凤凰儿从琴娘那里求来的一点遣散费,发誓要好好做人。是不是都能做到?至少江陵城从此以后,明目张胆的偷儿是找不着了。

凤凰儿专门寻了一处清净地,供弥勒居住。那是霍四海买的一处庄园,风景绝佳,僻静清幽。等凤凰儿到了约定时间前去聆听教诲,却发觉弥勒压根就不在屋里。等了许久,他不知从什么地方飘回来,神仙似的,突然就出现在她身后,吓得她一惊一乍。

“今日的功课,是读书。”

“啊?”凤凰儿顿时头晕,她生性好动,要她看书无异处罚。既然拜了师父,又不能不听,把脸上勉强的表情换过,挤出个笑容给弥勒:“读什么书?”

“放心,我不会教你读圣贤书。”弥勒丢下一本书,凤凰儿瞪大眼看了下书名——《异盗录》。娟秀的字迹正是弥勒所写,翻开内页,全系工整小楷书就,心中对师父又加了层钦佩。

“这里收录了十桩成功的案子和九十桩败笔。你拿去好好琢磨,明日考你。”

“为什么不让我多学学不败的高手?”

弥勒肃然道:“不败?人焉能不败?想不败,就需善败,从败中求胜……”看凤凰儿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又缓了缓语气,“你莫心急,这些个错如能不犯,你就已是三流的高手。”

“哦?”凤凰儿大喜,最想有速成的法门,贴近了弥勒谄媚地问,“我若跟了师父两个月,是不是就能成为二流高手?”见弥勒不答,又自顾自推算下去,“那要是跟了师父三个月,天哪,我就是一流高手了!”

弥勒又好气又好笑,手弯个勾,敲她脑勺道:“你若再这样傻蛋,我便一天都呆不下去。”

凤凰儿连忙乖乖翻书,刚看了开头一句“盗可盗,非常盗”,大觉有趣,很快陷入她心爱的神奇世界中去了。没看几页,她“扑哧”笑出声,差点把茶水喷到桌上。弥勒抬起眼,见她慌忙用袖子一拂,水全擦了去,又聚精会神地钻入书中,他的嘴角终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过了五日,凤凰儿把《异盗录》背得烂熟,弥勒拟了几个书中场面,她也能一一指出其中的破绽疏漏。弥勒遂收了布置,看凤凰儿嘻嘻哈哈很是轻敌,便道:“适才考你第一场时,我在桌上放了那些东西?”

凤凰儿一下傻眼,踱来踱去,半天才道:“有香炉、兰花、镇纸、砚台、笔墨,和……和……”弥勒哼了一声:“答不出?做不到过目不忘,根本当不了偷儿。”凤凰儿不服气道:“你又没说要记住。”弥勒板脸道:“这是偷儿的天性,需要教么?看来你没这天分。”凤凰儿见他色厉,也慌了,口气软下来道:“我知道了,勤能补拙,下回我懂了。”

弥勒道:“给我到东平巷去,巷口十家店,柜台上各有何物品,记熟了回来告诉我。”凤凰儿面有难色,一面应了一面往外走,走了没几步计上心头。嘿嘿,他没说不能带笔去记,就这么决定了。弥勒见她脚步突然轻快,早知她打什么鬼主意,也不揭破,心想你到我面前来时,总不能看小抄,睁只眼闭只眼又何妨。

又五日,弥勒带了凤凰儿上街,每过一家店,要她看两眼,然后背过身去,说出店内陈设,完全正确才到下一家。走完一条街已把这位大小姐累了半死,唉声叹气,想东西想得差点抓破头。好在虽然痛苦,说得渐渐一丝不差,弥勒便把她带回,又教她读书。

这回读的是《齐民要术》、《水经注》之类的文章,看得凤凰儿昏天黑地。等到弥勒要考她时,她背了一小半,突然一声尖叫,原来看到一只老鼠,呼拉拉全忘了。弥勒没法,打发她再看再背,他也头疼欲死。

“哪里出绫?哪里又产银?”

“出绫的地方太多啦——首推我们江陵,还有梓州、定州、青州、润州、越州、明州,这个……饶州、商州、平阳产银。”凤凰儿好容易说完,面有得色。

“哼,地方虽然不差,可方位次序一塌糊涂,忽东忽西,听得头疼。背熟了再来。”弥勒负手出门,剩下凤凰儿一个人呼天抢地背书。

又一日,却是读佛经,《戒律根本论》、《律上分》、《百业经》、《大集经》什么的,都在说偷盗的罪过,死后报应,不得翻身。

凤凰儿一面读,一面甚是不解,弥勒教她这些玩意有何用意?熟悉了弥勒的脾性,知道凡事问前需先动脑子想过,只能苦苦思索。弥勒见她愁眉苦脸坐大半时辰一言不发,暗自点头。

末了,凤凰儿叹了口气,几次想开口却仍迟疑。弥勒心想,快问哪,怎么还不说。他很想知道这宝贝徒弟有何所思、何所得。凤凰儿终于委屈地道:“师父,你不想教我偷术就罢了,别拿轮回报应吓我……”

弥勒苦笑叹气,旁敲侧击既然不行,只能长篇大论说给她听,当下款款道来:“偷盗之术,虽为圣人、世俗不耻,然则信陵君窃符救赵,红线女千里盗盒,莫不有苍生之念。术本无好坏之分,但人心有善恶之辨,我着你读佛经,是想你心怀慈悲,不以所学误己害人,连累天下黎民。倘有这么一天……”弥勒说得舌尖生灿,正欲滔滔不绝,凤凰儿道:“我学偷术不为自己享乐,我想做红线一样的侠女。”

“侠女?”弥勒笑起来,“天下侠女好像没人以做偷儿为平生大志。”

“欸,师父,事事都与人雷同,岂会是我凤凰儿所为?我偏要又是小偷,又是名满天下的侠客!”凤凰儿傲然说道。

“好,有志气。”弥勒忍不住鼓掌,心想,这一关你又过了。

如此学了一个月,凤凰儿自觉本事没学到,书倒背了一堆,认得孔圣释迦,却久违了空空之术,心下忿忿。终于找个机会对弥勒抱怨:“师父,如今我知道《游春图》是展子虔所画,《平复帖》是陆机的墨宝,小祝融是杜甫所藏奇石……可我不知道,这些个劳什子跟偷技有何关联?”

“唐太宗派萧翼偷了《兰亭帖》,世人却称之为‘智取’,这是何故?”

“他是皇帝,大家不敢说。”

“盗虽小人,智过君子。小偷小摸之术,我不用教,你也会。若想学盗家正宗,就得打好根基,需知儒家之仁,道家之道,兵家之诡,法家之治,阴阳家之变,名家之辩,杂家之博……打个比方,如果千方百计将东西偷了来,却不知偷来的是真是假——你可丢得起这个人?”

凤凰儿这回倒一点就通,呵呵笑道:“我懂了,明白那些玩意,眼光便高于寻常偷儿,起码可做个雅贼。”

“雅贼你还差得远呢,先看看这是什么?”弥勒遂把两块石头放在几案上,着她来看。

一块黄色,一块青色,说是暗器又嫌大,说是镇纸又不规则,凤凰儿瞪大双眼瞧了半天,没看出究竟,拿求助的眼神可怜地望向弥勒。弥勒叹道:“这是两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凤凰儿恍然大悟:“师父,‘玉不琢,不成器’,你用璞玉来鼓励我,他日必成大器,是不是?”说完脸微微发红,晓得要不好意思。

弥勒摇头:“我今日要教你赏玉。至于你能否成大器,便看你悟性如何。”

“赏玉?”这功课比前几日听来风花雪月,她有了兴头。

当弥勒摆出一排形状各异的大小玉器后,凤凰儿更觉目炫神迷,黄金底座的玉爵、翡翠串成的佩带,弥勒手一招,便凌空变出一件,犹如玩戏法。岫玉、玛瑙、黄玉、白玉、青玉、碧玉、南阳玉、密玉、翡翠、紫晶、鸳鸯玉、绿苗、松耳石……弥勒一个个讲过去,言谈间似乎无所不晓。

凤凰儿头一回觉得,神采飞扬的他,举手投足竟比那生烟暖玉,更吸引她的视线。

这之后,凤凰儿养成了习惯,没事不再吃吃喝喝混日子,往倚玉阁、赏珍楼跑得勤了,有空还瞧瞧承恩寺的老和尚下棋。遇事莽撞冲动的个性慢慢改了不少,偶尔流露出女儿神态,温文羞涩的一瞬间让琴娘惊艳。琴娘虽没见过弥勒的面,但这位师父能让凤凰儿转了脾性,让她心怀畅慰。孩子是需要师教的,可惜霍四海实是太操劳奔波,连在家教女儿的工夫都没有。

弥勒所教极杂,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旁通奇门遁甲、堪舆机关,却鲜少涉及武功偷术。凤凰儿自然不答应,缠着他传授,弥勒思虑许久,方于某夜教了她一套“兰花指”。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弥勒吟毕,当空长啸,但见夜云开合,凤凰儿闻到他指尖清雅的气息,恍如兰叶幽香。她痴痴地看他俯挥素波,仰掇芳兰,直似神人下凡,眼中由崇敬到仰慕,慢慢夹杂了复杂的感情。

每一指,都似独立的生命,活泼泼地舞动。牵扯,缠绕,勾连,拉伸。欲断还连,欲走还休,欲舍难分,欲弃难离。她的目光被牵引,心神已全系于这指尖。仿佛十个人,各有性格,悲欢哭笑,如一面人生的镜。

突然间,化作十条蛇,嘶嘶吐信,蓦地到眼前。她一惊,从梦中醒来,才知这兰花指并不寻常。唯有摄定心神,不受其扰,才能看清指法奥妙。而那背后,又是否弥勒曾经教过的不动心呢?

他不动心,她却动了。

弥勒肃然收手。凤凰儿有愧色,一颗心噗噗直跳。“这兰花指还需配上妙手云端步。”弥勒若无其事,继续教道。凤凰儿听了新鲜,奇道:“为何不是妙足,而是妙手?”

“步法善变不出奇,难的是手足并用,加倍惑乱对方视线。”弥勒笑道,“为师我花了八年才明白这道理,轮到你拣个大便宜。”

妙手云端步的步法分盖、插、行、越、绞、缠、点、趟、上、退、跨等十数种,手法又有截、架、撩、劈、穿、崩、挑、推、按、拍、搂等十数种,配合兰花指的指法,足可谓眼花缭乱。看似简单的招式,鲜活在弥勒的手尖足底,犹如千手千足,无处不可迎敌致胜。凤凰儿近来记忆练得极佳,本性又贴近这套功夫,弥勒只说一遍口诀,竟记了八九不离十。他想,这块璞玉终究开始发光,看她的笑容里不再有奚落。

凤凰儿学得兴起,移步近弥勒身旁,挽了个兰花指,一招“光风细转”点向弥勒。他随手一拍,回了招“浮香外袭”,凤凰儿意料不到出手竟能快捷若此,不及拆招,一下被打中。她一吃痛,眼泪当即落下,弥勒没了主意,只知转过头去不看,口中急切地道:“别哭,别哭。”凤凰儿见他背着自己,哭得越发大声,弥勒仍不看她,语气改为哀求,“好丫头,师父手重,不是故意打你。”

凤凰儿破涕为笑:“原来师父怕见人哭!”弥勒听她笑了,这才回头看她带泪的秀眸:“真是怕了你!”漫天繁星悄悄眨着眼睛,凤凰儿低头偷笑,心中有一丝不可言说的甜蜜。

凤凰儿自从练了弥勒所教的武功,闲下来在教场看老爹和诸教头、徒弟们练功,经高人指点后,她再看爹爹的武功,发觉一招一式突然变简单了。原先要花费十倍时日练成的一套拳法,如今她眼力高了,记性好了,悟性强了,看了一遍竟可依样画葫芦照搬出来。老爹和凌副总教头拆招的时候,她也能分毫不差地记住每个回合的攻守,有时,甚至能瞧出破绽所在。

每到夜深人静,她便一一在后院演练这些实战功夫,同时又融合进兰花指和妙手云端步,看如何搭配能使出最强的威力。日间读书给了她莫大的好处,此时凤凰儿的眼界更开阔,往往在武学上苦思不解的难题,有时想起一句“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或者“击其首者尾至,击其尾者首至,击其中者首尾皆至”,就豁然开朗。举一反三后,她读书时添了心眼,屡屡能想到该如何运用到武功上,小小的心思俨然在思索很多武林中人一辈子未曾想过的难题。

待到隔日弥勒考究她功夫时,发觉她日进千里,一点就通。他这师父也不手软,经常说打就打,考验凤凰儿应急的才能。有时他昨日使过的招术,很快会被次日的凤凰儿拿来对付他,而她变通的巧妙,更让弥勒有了错觉,好像教了这孩子很多年,彼此有了极深的默契。

如此过了三月,凤凰儿渐渐变了个人,时常若有所思,若有所失,对武学痴痴如醉,也越发喜欢缠了师父,要他倾尽所学。弥勒知道,是他该离去的时候了,一扇大门已为她打开,前途的艰难坎坷,要靠她自己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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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已完结,番外进行中。。。】当凶残女穿越成下堂妇,怎一个精彩了得。前婆婆隔空传话:“我儿要娶得是体面的千金小姐,纵是妾侍你都不要妄想。”前相公痛心疾首:“你我情深似海,妾侍又如何?你何苦要去介意那世俗名分?”某千金笑里藏刀:“妹妹即已被休弃,万万不要做那些不要脸面的事,和我相公藕、断、丝、连。”县太爷姿态甚高:“看你模样还算周正,既是续弦,不下蛋亦没什么关系。”某弃妇冷笑连连:“赚钱是第一,收拾这些杂碎乃顺手。”片段二:“顾四儿,去把爷昨儿藏在靴子里五十两银票取出。”某贪官悄声吩咐道,“中丞大人邀爷吃花酒,身为男人不能失了体面。”“什么?”小厮震惊侧目,“爷您真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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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有几万中国农村妇女远嫁日本乡村,生活好了,但普遍受到歧视,有的遭到了虐待、暴力,杀夫、自杀的事件也多次出现,在日本引起强烈的影响,这本书有几个故事就叙述的是这些事件。十一位赴日新娘的情感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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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因为看了很多的穿越小说,也很想穿越。谁想我想想就能穿越,穿越就穿越吧,居然穿成怀孕九月的待产产妇,开玩笑嘛!人家在二十一世纪还是黄花一枚呢。这也可以接受,可是明明是丞相之女,堂堂四皇子的正牌王妃怎么会居住在这么一个几十平米得破落小院子里,她怎么混的,亏她还一身绝世武功,再是医毒双绝。哎。没关系,既然让我继承了这么多优越条件,一个王爷算得了什么?生下一对龙凤胎,居然都是穿过来的,神啊,你对我太好了吧?且看我们母子三人在古代风生水起笑料百出的古代生活吧。片段一在我走出大门时,突然转身对着轩辕心安说道:“王爷,若是哪天不幸你爱上了我,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的。”然后魅惑地一笑,潇洒地走了出去。片段二当我对着铜镜里的美人自恋地哼出不着调地歌时。“别哼了,难听死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接着一声尖叫紧跟着另一声尖叫。我用上轻功躲进了被子里.~~~"我和你一样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你好,娘亲,哥哥,以后要多多指教。”来自两个婴儿的嘴里,我摸摸额头,没高烧啊。片段三“小鱼儿,我可是你孩子的爹,况且我没有写休书,你还是我的王妃。我会对你好的。”安王爷霸道地说道。“你们认识他吗?他说是你们的爹?”我问着脚边的两个孩子。“不认识,”女孩说道。“我们的爹不是埋在土里了吗?怎么他一点也不脏?”男孩问道。那个男人满头黑线。“对不起,我们不认识你。”说完拉着孩子转身就走。片段四“爹爹,这是我娘,你看漂亮吧?”南宫心乐拉着一个白衣帅哥进来问道。我无语中。“爹爹,你看我娘亲厉害吧?“南宫心馨拉着另外一个妖精似地男人走了进来。我想晕。“这才是我们的爹。”“才不是呢,这个才是”两人开始吵起来了。“我才是你们的爹。”安王爷气急地吼道。“滚一边去。”两个小孩同时说道。屋里顿时混乱之中。转头,回屋睡觉去了。推荐完结文《别哭黛玉》完结文《穿越之无泪潇湘》新文,《极品花痴》